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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尽 古月阿酒 1703 字 3个月前

虽说战事上未落下风,可接连不断的伤患却令医疗站应接不暇。此刻,面对又一车被送来的伤兵,上海陆军医院的外科主任方寐一边指挥医护人员安置重症伤患,一面催促助手,抓紧从城中调集药品。

一部军用汽车跟随伤兵车辆驶来,悄然停在门口。陈雪堂从车上下来,穿行在疾奔的医护人员与擡着伤兵的担架当中,听徐孟冬汇报道,“我军具体的伤亡数量还未明确,初步统计便已上万了!日军此番进攻太过突然,我军连战两天两夜,现在急需休养整顿,还有,陈长官,粮饷也是个大问题,日军虽然暂时败退,却难说会否卷土重来——”

见陈雪堂过来,陆军医院的院长也赶忙跟了上前,插进话来,“陈长官,伤兵数量实在太多了,远超t预计,现在院里的人手与药品都很紧张!啊,等等,陈长官,不要走那边,那边是感染区!”

徐孟冬也跟着院长一起阻拦,陈雪堂却是全无犹豫,语气仍如往日般沉静,“都是为上海流血牺牲的战士,嫌弃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一边视察周遭伤兵,见个白衣身影屈膝半跪在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身旁,不顾那些令人作呕的脓疮,正在眼也不眨地为他清理伤口。

即使戴着口罩,他也还是认出,那正是曾在陆军医院为聂昭动过手术的方寐医生。

许是听到脚步声,那人回眸看过来。陈雪堂摘下军帽,郑重地朝她点头示敬,她没有过来说什么,只是淡淡微笑。

见这边的安置与医治井然有序,陈雪堂索性也不再往深处走了。他简单交待了院长几句,意思是人手与药品都会加紧筹备,叫大家安心,随后便又上了车,吩咐徐孟冬往南大营的驻地返。

“南京方面回信了没有?”

“还没有,日军炸毁了电台,讯号目前尚未恢复。”

“嗯。”陈雪堂接过徐孟冬递来的热毛巾,抹一把脸,先前倦色稍有好转,却听那人继续道,“所以,夫人那边……也还是没有消息。”

陈雪堂执着毛巾的动作一顿,想起日军轰炸前接到的最后一条电报显示,当日南京飞往北海道的客机遭遇空难,顿觉心口锐痛如割——

“陈长官!”徐孟冬察觉到他的异样,回身见他面上冷汗涔涔,不由担心地道,“陈长官,您伤得不轻,当真还要去视察营防吗?不如先休——”

“无妨。”陈雪堂打断他的话,低头捂住心口,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开车。

“是。”徐孟冬依言重新发动起汽车,心下却难受得厉害——

遇刺虽是假的,受伤却是真的。

当夜日军突袭,陈长官紧急应战,当即连发四道急电向南京求援。可电台被炸毁了,来往的讯息根本得不到传递,上海沦为孤城一座,陈长官唯能亲临前线,带领驻军死守。因着主帅身先士卒,战士们的士气也空前高涨,果真打得日军节节败退。然而,作战中却有一颗榴弹碎片刺入了陈长官的胸口,只差一分便将有性命之忧!

为了稳定军心,陈长官并未声张,甚至连医院也没有去,强行取出弹片匆匆包扎,除了他与士梅再无任何人知其伤情。可谁想到,不知从哪里传出陈长官遇刺重伤,危在旦夕的消息,短短两日竟已传得满城风雨!眼下,陈长官拖着这一身伤痛不肯休息,还要坚持视察营防、探视伤兵,无非就是为了打破谣言,不使众人陷入慌乱。

本就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夫人那边却又生死未卜,可想而知陈长官会是多么焦急……

徐孟冬沉下一口气,见陈雪堂闭目倚靠在后座,便也不再说话打扰他休息,只极力将汽车开稳。

未及南营驻地,远远便望见严阵布防。泥泞的雪地里,枪炮军械闪耀出格外刺眼的光芒,士兵个个全副武装,好似随时预备着与日军决一死战。

营地寂静无声,唯余朔风呼啸。陈雪堂率先推门下车,步伐迈得极快极稳,全无半分虚弱之态。驻地士兵见了他,锐气益壮,即使天色晦暗飘雪纷纷,他们的眼神也如金铁般坚毅。

陈雪堂登上阅兵台,方欲讲话,却见门口的两名岗哨将枪一收,齐齐擡手,似乎在向什么人行礼,不由心下一喜——

定是南京方面来人,想来援军有望!

他几步跨下台阶迎出,却见徐孟冬急匆匆地冲进门来,远远就高声道,“陈长官,陈长官!是夫人回来了!”

陈雪堂一时错愕,几疑听错,“你说谁?”

未及徐孟冬复述,那人便已行进门来。陈雪堂骤然顿住脚步,见一个高挑身影从徐孟冬身后走出,发髻散乱,裤脚泥泞,大衣下摆尽是硝土与血污。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双眼紧紧盯在他身上,似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无力去讲,眼里却写满了关切。

只那么一个眼神,他已明白她因何去而复返。

他接过她手里的皮箱,轻轻将她脸颊上的乱发拂开,转而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没有人刺杀我,都是谣言,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