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尽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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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聂二人今夜同住一间寝帐。一来是营地资源紧张,二来,当着一众士兵的面,这夫妻俩也实在没有分帐睡的道理。
草草搭建的军帐中,条件十分简陋,到了夜里更加阴冷,唯能点燃炭炉取暖。
聂昭本已入睡,却几番惊醒,放心不下陈雪堂的伤势。她悄悄起身,绕过挡在二人床榻中间的帘布,见那人仰首睡在床上,睡得还算安稳,呼吸却明显有些急促和浑浊。
想来是炉火烧得太旺,帐门又紧闭,才有些窒闷吧。她轻手将帐门推开一道缝隙,却担心陈雪堂着凉,便取来自己的羊毛披肩盖到他身上,又转身行到风口的位置,坐在那里为他挡风。
他的呼吸渐渐匀长平缓,她也放下心来。
借着炉火的光亮,她静静去看他的眉眼——还是印象里那个金质玉相的美周郎,多少年还是一样的风采绝佳,沉稳优雅。只在这一刻,安静的军帐中,幽微的炉火下,才显露出他眉间一道浅浅的痕;才显露出,这半壁河山压在他一人之肩的忧思与沉重。
回想今早见面时,他嘴上说着没事,她却一眼看出他脸色不对,赶忙就寻了无人处为他处理伤口。脱下军氅才发现,他的衬衣都被血浸透了,绷带胡乱绑着,紧贴在血痂上,取都取不下来,还是她用手帕蘸了清水慢慢化开的。
徐孟冬急忙找她诉苦,说陈长官太为难人了,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他一个粗枝大叶的大男人,哪里懂得如何止血,如何包扎?可陈长官却不许任何女子来做,万幸她回来得及时,否则伤势定要恶化……
念及此处,聂昭不禁笑出声来。方才还感喟眼前之人手握重兵,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呢,此刻却又觉得,他就像个青涩倔强的小男孩。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见他额头微汗,她下意识取出手帕去擦,手到半空却又停滞,很怕扰醒了他。
犹豫时,他却睁了眼,全无意外地看着她,“你干什么呢?刺杀也不是你这么个杀法。”
她忽然局促起来,赶忙就起了身,顾不上理会他的调笑,“你没有睡么?”
“你一起身我就醒了。”
“我,我脚步很重么?吵醒你了。”
“不是你脚步重,是我睡眠轻罢了。”
陈雪堂含笑撑起身体,语声是低而轻的,带出两分沙哑。聂昭上前两步,拿起枕头垫到他身后,适逢鬓边一缕碎发垂落,划过他的颈侧,留下一片酥酥痒痒的潮热。
对视间两厢缄默,她不知他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这边心跳得愈快,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这几年来,他们始终是分房睡的。习惯了入睡时房中只自己一人,如今骤然同居,谁都不适应,也难怪她稍一起身就扰醒了他。
不过,他既早已醒了,却怎么不吭声呢?她方才在他身边坐了那么久,又是盖披肩,又是自顾笑,一举一动竟全被他知道了!
聂昭感觉耳根发热,不由就将目光移开,见帐外仍是浓黑的一片,便起身道,“天还没有亮呢,你睡吧,受了伤就是要多休息,我不扰你了。”
“你没有扰我——”陈雪堂连忙开口,却因牵扯到伤处而闷哼一声,低头捂住胸口。聂昭连忙回身将他扶住,见他紧皱着眉头喘息不断,苍白脸上已有汗珠流下,不由脱口,“伤口还是很痛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去找医生要些止痛药吧!”
“别去,走漏了风声就麻烦了。”
“我悄悄去找方医生便是了,你是信不过她还是信不过我?”
“坐下。”
她迟疑地站在那里,他却一笑风轻,仿佛并未经历方才的痛楚,擡手去拉她的手腕,“我是想说,伤口早就不痛了,我本也睡不着的,你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对视片刻,她也微笑,点了点头坐回床边。
帐中再度静谧下去,仿佛连帐外的风雪也小了许多,唯余炉中木柴燃烧,偶尔一两道毕剥声响。
回想方才肌肤相触,即使只一瞬间他便放手,也叫聂昭记起了多年前的光景——
彼时她初到上海,由宋方州安置在华懋饭店,他在新闻纸上留下讯息,邀她到霞飞路的爵士西餐厅一叙。她应邀前去,原将他当个磊落绅士,可他却骤然出手,狠狠擒住她的手腕,勒令她不准动弹。
“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