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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尽 古月阿酒 1709 字 3个月前

徐孟冬立刻迈进门来,垂首道一句“卑职知罪”,聂昭却已捏着张新闻纸行入门来,站定到陈雪堂面前,随即将目光投向丁存良,“宋方州没有变节,他始终都是个抗日者,他不是汉奸。”

丁存良皱眉看一眼陈雪堂,此刻也无暇追究此女何以听得到他们谈话,只径直问她,“陈夫人,你凭什么这样说?”

“你不是想知道,宋方州为何留下上白石性命么?我讲给你。”聂昭的语气依旧十足沉静,一边已将手中的新闻纸摊上桌台,一指角落——

印刷不甚清晰的照片旁边,配了几行简短的文字内容,原是一则哈尔滨从德女中首届女学生毕业的报道。照片是毕业合影,大抵有三十几名女孩,个个白衫黑裙,梳着两条麻花辫,洋溢出青春光洁的朝气。

“这是一张四年前印发在哈尔滨的报纸。”聂昭开口,一指合影中站在教授身边的女孩,又指了指照片下方对应的名字,沉声道,“这个女孩名叫沈唯,与川岛月和有七八分相似。”

陈雪堂眸光一聚,“川岛月和?”

“川岛月和,早年曾为日本一夕会参谋本部成员,后跟随其父川岛平介来到上海,替日本军政从事间谍工作,曾以记者、歌女、银行职员等多种身份接近政府要员谋取情报。然而,比这些身份更加重要的是,此人还是日本陆军少将上白石真彻的未婚妻。”

她微微伏身,指尖敲了敲新闻纸上的“沈唯”,手背肌肤现出青色血脉,湛蓝深瞳光芒如针,“这七八分的相似,便是一场逆转乾坤的大变局!这便是宋方州有意留下上白石性命的理由!”

陈雪堂沉默盯着那报纸上的女孩,尽管照片印刷得不算清晰,纸张也已泛黄,好在此人站在最前排,倒也看得清眉眼身段。

他没有见过川岛月和,自然无法判断这二人究竟像是不像,只急切问,“这女孩……你说这报纸是四年前的,宋方州为何会留意到四年前的报纸?你又怎么知道此事?”

聂昭神色微滞,信手将那报纸一折,翻到下半张版面,陈雪堂只看一眼便全明白了——

青年警花携八岁男孩共擒劫匪,瓷器大劫案历时四日终于告破

原来,那报纸上刊登着一则有关聂昭的报道。他是为她才将这报纸珍藏至今,想必时时翻看,这才对同一版面上那个原本不起眼的女孩留有印象……

他是这样地爱着她,她亦是。

来不及感受心头那针扎般的疼痛,聂昭已继续开口,“宋方州与日本军方接触了这么多年,他料定,以上白石真彻的背景与建树来讲,日后中日开战,此人势必会被安排到极其重要的位置上。这样一个人,比直接铲除收益更大的,是从他入手获取情报。宋方州要做的,便是除掉真正的川岛月和,再将我们的人,也就是这个名叫沈唯的女孩派到上白石身边充当耳目。此前他急切北上,就是因为他刚刚在上海见到了川岛月和,想到这个计划,可又考虑到北方的战事t一触即发,所以必须立刻赶到哈尔滨找到沈唯,保护住沈唯,至于此番出现在日本领事馆——”

她顿一顿,目光转向陈雪堂,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神情,只有玉石般的坚冷,“川岛月和自幼丧母,性格孤僻,除了其父川岛平介与未婚夫上白石真彻,她跟任何人都不亲厚。也就是说,只要川岛平介一死,沈唯便有极大的希望替代川岛月和!他不是找你查过川岛平介与川岛月和这父女俩的事么?此番跟随川岛平介赴宴日本领事馆,他是去暗杀川岛平介的,只是未料,未料……遇到爱国人士引爆了炸药……”

“无稽之谈!”丁存良霍然开口,怒目盯向聂昭,似实在听不下她的胡言乱语,咬牙道,“就算宋方州当真有此打算,是我冤了他,可这计划也实在荒谬!杀了川岛平介有什么用,上白石真彻是何等精明之人,活生生一个大活人你说替代便替代?更何况那是他的未婚妻!你当是貍猫换太子的戏言吗!”

“如果有办法让他们多年两地分居呢?”

“不要再妄想,这计划根本就实现不了!”

“实现得了!”聂昭毫不示弱,挺直身子逼视那人的眼,目光似羽箭,斩钉截铁地道,“我了解他,虽说他向来剑走偏锋,却从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他既这样做了,便有他的道理!此事当然不是杀死一个川岛平介就能完成,如今他已不在,那便让我来替他做完后面的事,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到时我自会告诉你们,他的计划可以实现!”

丁陈二人俱都缄默下去,似被这小小的女子惊诧到了,不敢相信她此刻所表现出的坚韧与执着。

不仅是他们,就连聂昭自己也感到恍惚。

初听他的死讯,她本已万念俱灰,只觉世间一切都不再要紧,无任何事能撼动她的心神。可当她看到那张报纸,洞悉了他的心思,她竟又燃起希望——

“他曾对我说,他原本的名字是‘方舟’,他这一生也像是这样一艘船,航行在大雾茫茫的海面上,不知昼夜,没有光亮,他生来这世上,就是为了找寻那条通往陆地的路……现在我知道,他终于找到那条路了……他这三十几年的孤寂与黑暗,我既注定无法相陪,那么,仅剩的这条路,我要替他走下去。”

讲完这一句,聂昭已经满面泪痕。

陈雪堂怔怔看着她,看她唇角勾起傲然的弧度,眼中显露凌人的睥睨,最终化作一个微微的昂首。他看到一种真正的勇敢,令他错觉见到了宋方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