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陈公馆空空如也,陈明光喊了半天“人都哪去了”,才终于见到管家跑出来,见她竟十分意外,“夫人?二公子?你们怎么回来了?”
“小姐不在家么?先生也不在?”
“士梅带小姐到老夫人那去了,是先生吩咐的!”
“那先生呢?”
“先生在忙公事,昨天夜里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了。”聂昭点头,示意管家去忙,心里却禁不住起疑——
她今日随陈明光一道回来,陈雪堂是知道的,却怎么还将遥遥送到陈老夫人那里去了呢?他也是,若非遇到极紧急的军务,他应该是会赶到机场接她的。
究竟出何事了?
还有,宋方州呢?
焦急之下,聂昭立即叫陈明光载她往司令部去,又吩咐管家将这几日的报纸取来。在车上看了报纸她才知道,原来上海日本领事馆昨天发生了大爆炸,馆内47人全部遇难,陈雪堂昨夜接的电话应当就是此事,随即前往视察。
到今日,遇难者的名单已经整理完全了,聂昭一个个名字看去,见多数都是驻华的日本公使,竟还包含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日本陆军大将,川岛平介。
此外,少数几个中国人便都是陌生的名字了,唯一眼熟的是那个早已投靠了日本军方的华北军务总长林冬平,想来其余人也都是些媚日求荣之辈。她料定,此次爆炸绝非偶然,应是一场爱国人士精心策划的暗杀。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越来越慌。
看出她神色不对,陈明光不由安慰她道,“大哥会受些牵连是肯定的了,不过嫂子你想啊,死了四十几个汉奸走狗,四十几个啊!如此大快人心的事,大哥就是受了牵连也值当啊,嫂子你就别多想了!”
聂昭怔怔听着,车窗摇下,覆面生寒的风刮进来,也吹不散心里的慌乱。她不自觉就攥紧了手里的新闻纸,只想快些抵达司令部,快些见到陈雪堂,便一切都有着落了。
岂料,到司令部仍未见到陈雪堂身影,徐孟冬也不在。召来侍从官询问,几人看着她却又相顾咋舌,闪烁其词,只说陈长官眼下并不在司令部,始终在忙日本领事馆爆炸的案子。
聂昭点点头,感觉心里紧一阵慢一阵的乱跳,转身恰见一部军用汽车驶来,十几个军警从车上下来,人人手里提着几件行李箱等物品,列队往司令部大楼里走。
“等等!”聂昭脱口,众人认出她的身份,立即停下脚步。
徐孟冬大步从队尾过来,肃容道一声“夫人”,聂昭却无暇应他,紧盯着一人手里的皮箱问,“这些,是什么?”
那人犹豫,见徐孟冬点了头才正色开口,“回陈夫人的话,这些都是日本领事馆遇难者的遗物。昨天川岛将军在日本领事馆举办宴会,统一将出席的宾客们安t置在华懋饭店下榻,而后发生爆炸……这些,便是宾客们遗留在房间中的行李了。”
“你手里这个箱子,是何人的?”
“这箱子是……”军警低头看一眼皮箱上贴好的名签,又道,“哦,此人名叫邵唯安,日本商会的人,昨天是跟随川岛将军一同出席宴会的。”
“箱子打开。”
“夫人,这些都是遗——”
“我说打开!”
“陈长官!”一众军警当即立正,齐齐擡手朝着聂昭身后行礼。
聂昭回身,见陈雪堂从车里下来,她想看清他的神情,眼前却已被雾气笼罩,脚下也跟着一软——
陈雪堂疾步上前将她扶住,她直愣愣地擡头看他,以手揪紧他的衣襟,“是不是他?”
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见她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得触目惊心,却仍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个箱子我见过,你查过了没有?是不是他的?
“他,他不是回上海了么?是他叫我回来的!他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不来找我呢?
“雪堂,你快叫他们打开箱子给我看看……他们不听我的……
“你快叫他们打开……”
女子反复的哀求里,陈雪堂终于开口,吐出干净的二字,“是他。”
只这么一句,她手上的力道便松懈下来,人也冷静下来,不说话了。
缄默一刻,她抹一把眼里的泪,微微擡起脸,这才发觉夜幕已至,一轮清清朗朗的月亮正挂在天边。
皎洁的光洒下来,照见她毫无血色的面容,眉梢眼底皆似凝着一层薄冰,封存了泪水。她痴痴望着,良久才回眸看向陈雪堂,轻声问,“昨夜的上海,也有这样的好月亮吗?”
陈雪堂深深看她,几经沉吟,声音已然哑了,“昨夜……在下雨。”
她眼睫一颤,阴影旋即覆没了眼底光彩,瞬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