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塞,沉默下去,并未将那句话讲完——
你只需,允许我保护着你。
因着她的执着,也因着他的骄傲,这一句,已是他永远无法道出的乞求了。
靠在床头的李行露一动不动,一边盯着墙上的时钟,一边任着张照若给她肩上的伤口换药。
“伤口愈合得很好,明日兴许就不用再上药了,只是,怕要留疤……”张照若说着,看她单薄的肩膀、纤细的手臂,皮肤那么苍白,好像稍一用力便能将她的手腕捏断似的。这么个身单力薄的小姑娘,听说,她身上这一刀是自己动的手,为的竟是要置她的亲舅舅于死地。
张照若叹口气,忍不住有些怜惜这女孩,更多却是觉得她可怕。不禁担忧,这样一个人如果长久留在陈雪堂身边,会否对他不利……
李行露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仿佛有些困了,就那么倚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张照若也没说什么,自顾收起药箱便走了。刚刚行出街道,却见一道车灯刺眼,车里的身影并不陌生——
陈雪堂的汽车驶入龙华老宅庭院,未及迈下车,李行露却已披着睡袍从房中奔出,见到是他便欢天喜地地道,“怎么是你?”
“不是病着么,这样晚还不休息?”
陈雪堂说着便往屋子里走,李行露怔了一怔,立即大步跟到他边上,歪头寻着他的目光问,“你是专程来探病么?”
陈雪堂“嗯”了一声,自顾于厅堂的沙发坐下。
明亮灯光的照耀下,李行露这才发现,今日的陈雪堂似乎有些不同。比之素日的精悍与持重,眼前的他领口微敞,军帽也没有戴,眼中透着明显的疲惫,竟是她从未见过的落拓模样。
“我,我伤风早好了,多谢你关心我呀!”
她背倚了妆台站着,一时手足无措,既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怕极了就这么冷下去,目光游移半晌扫到了桌上的报纸,立刻如蒙大赦,“对了!我看到这报纸上说,呃,各省的司令部都在响应你的号召什么的……”
她的语声渐渐弱下去,踌躇中始终留意着他的神情,又低低地道,“这不是好消息么?可我看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开心呀……很累吗?”
陈雪堂仍未搭言,只是缄默。
李行露也没话说了——他的沉默已经拒她千里,已经在告诉她,他并不需要她讲这些无聊的话。
她心里一阵空落,抿唇转过身去,行到厨房,“你喝杯水吧。”
陈雪堂终于开口,“你不用忙,我只是来看看你可有好些,坐一下就走。”
“哦……”李行露闷闷地应了,撂下刚刚执起的水壶,见身侧的酒柜里摆着两瓶西班牙雪莉酒,索性就取出一瓶为自己倒了一杯。
擡头迎上他的目光,她动作一顿,眨眨眼,“你要吗?”
“你喜欢喝雪莉酒?”
“你是不是想说,你妹妹也喜欢喝雪莉酒啊?”
陈雪堂微愣,见那女子撇嘴道,“这不就是你妹妹的房间吗?”
“啊,对,我都忘了。”陈雪堂低头笑了,神色依旧是一贯的淡然,唇角却带起明显的倦意。
她看得清楚,心下便跟着痛了一痛,随即端着酒杯行到他跟前,屈膝跪坐在地毯上,仰脸望着他,“你究竟是怎么了?如果你有难过的事,我很愿意陪你说话的。”
他微微移了目光过来,似当真有什么话说,却又沉默下去,只仰头闭上了眼。
她也不追问,只一口一口地低头饮酒,给予他无声的陪伴。
夜愈静,她的心头却随着那酒浆烧起烈焰。
直到她饮尽了最后一口酒,陈雪堂笑了一笑,俯身将李行露扶起,“夜很深了,你休息吧。”
她未起身,亦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起身,灼灼目光盯在他的面上。
似明白她的关切,他温和地一笑,“我没事。”
“是我有事!”李行露抓着他手臂不放,眼里瞬间噙满了雾气,哽咽中已有眼泪坠下,“我伤口痛……我,很害怕……”
陈雪堂目光一聚,似没有听清,“什么害怕?”
“我怕很多……我,我不能做害你的事……可是,我很怕……”
不知是否是酒气上来了,那女子将话讲得支离破碎,含糊不清,目光里迷迷蒙蒙都是无措。
看出她有些醉了,陈雪堂索性也不往深处追问,只带着她坐回去,安慰地道,“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睡吧。”
李行露笑起来,不住地点头,就那么靠到他的肩上,放任自己沉入那酒精带来的巨大倦意当中……
睁眼时,天已大亮。
他的军服仍披在她身上,人却已不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