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尽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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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画玉梁小姐你不知道?在租界里跟日本人打官司的那个,威风着呢。”
“早讲打官司吾就晓得了呀!上海明珠戏馆的老板娘对伐?人长得灵,戏也赞!”
“没错,我说的就是她!兄台你看,这报纸上说,明天梁小姐要到金陵大戏院来唱戏,我们这趟列车今晚就抵达南京,你说巧是不巧?”
“金陵大戏院?有数了,有数了,唱哪出?”
“报纸上写得清楚,《铡美案新编》。”
“戏嘛倒无甚新奇,人嘛,明朝吾是务必要去饱饱眼福的!侬一道去伐?”
“我就不去了,比不得兄台你运气好,我这趟去南京是公干,时间非常紧啊。”男子遗憾地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一边将手里的报纸收起,“就快到站了,回头聊。”
对面的旅客一笑致意,转回身子,他则潇洒地翘起二郎腿,吐一口烟圈出来,满是一副富家公子的骄矜模样。
一分钟后,他掐灭了手里那支尚未完全燃尽的香烟,起身行向了车厢末处的盥洗室。
洗漱台前,他低头细致地洗着手,口中哼的似乎是《TheSwan》。洗好了手,他便将脸上的墨镜摘下,对着镜子整理领带。
门打开,一名棕色西装、金丝框眼镜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听上去十足兴奋,“周先生,真的是你?方才在车厢里,我听声音便感觉像你!”
“您是?”宋方州回身,目光上下打量在那人身上,似极力回忆着他的身份。
后者倒不尴尬,只客气地道,“周先生贵人多忘事,在下汪瑞林,前年的天长节上,曾与周先生有过一面之缘的!彼时在下是跟随着川岛先生出席的,周先生,当年您可就是津田将军面前的大红人啊!”
“汪先生?有印象的。”宋方州笑了,却又微微迟疑,“不过,周某记得,汪先生是不戴眼镜的?”
“您竟还记得在下!”汪瑞林眸光顿时放了亮,随即低头一笑,摘下眼镜道,“说来惭愧,我的确不近视的!只是,汪某一介武夫,津田先生曾指点说,戴一副眼镜可以增添些学者气质,我便,哈哈哈,这眼镜其实也没有度数的!”
“哦?没有度数的吗?”宋方州随手接过那人手里的眼镜,摆弄两下,似在对比与普通镜片有何差别,却听那人压低了声音问,“周先生此来南京,也是为津田将军做事么?”
“啊,是,是去参审共匪顾华奇。”
“顾华奇?”汪瑞林明显有些惊讶,“此事……实不相瞒,在下也是为了此事来的!可是,津田将军分明说过,此事只派了一人前来啊?”
“是啊,的确只派了一人前来……”宋方州垂眸点一点头,话音未落,便从眼镜框上取了一枚镜片在手!薄如利刃的镜片在他手里分做两半,动作迅捷而有力,下一刻,尖锐的碎片已经插进了汪瑞林的咽喉——
“但这个人不是你。”
汪瑞林倒下的时候,宋方州讲完了这句话。
他重新戴上墨镜,自顾嘀咕一句“省了副墨镜”,随即将目光投向窗外——
天色已经黯淡,列车也渐渐减下速来,车头探灯亮起一道强烈的明黄色光线,将浓重的黑暗劈开。
南京站遥遥在望。
次日一早,宋方州以日本军方特使的身份第一次见到了顾华奇。
即使已经做了一月有余的犯人,此刻的顾华奇依然腰身挺拔,神态自若。他正被人从武汉—南京的专列上押解下来,手脚均有镣铐,双眼也被蒙了黑布。
一个月前,在武汉被捕时,顾华奇的右腿小腿中了一枪,如今走起路来依旧是跛脚的。再加上双眼被蒙,他的步子很小,走得也不快,在两名军警的搀扶下才勉强上完了台阶。
看来,早先准备的何庆茹的随身物,还有相片,是很难用到了。所幸聂昭想得周到,特地将何庆茹惯用的香水也取了来。
宋方州悄然从人群中后退两步,从口袋里取出聂昭交给他的香水,轻轻喷上手腕,随即跟上前去——他始终跟在顾华奇身后与其他官员攀谈,感受到那人脚步有明显的迟滞,回头似在寻找着什么,只短促的一刻便已被军警扳正了身子,勒令他回过身去。
军警的押解下,顾华奇上了一部黑色的军用汽车,与其同乘一部汽车的除去两名军警,便是一名高级审判员,宋方州只能乘坐紧随其后的另一部汽车。
六月底的南京,车里热得像蒸笼,尽管窗外亦是滚滚热浪,也没人关得住车窗。
汽车驶过金陵大戏院,适逢一阵密集的鼓乐响起,随即便是响亮的金属敲击声。随着“沪上名伶梁画玉”的巨大海报入眼,一口京腔清晰传来,正是一出脍炙人口的《铡美案》。
只是,今日这唱词似乎有些不同——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
上写着何香莲她三十二岁,
带着个八岁的小儿郎,
状告当朝士官郎,
欺君王,藐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