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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尽 古月阿酒 1949 字 3个月前

有时尽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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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街头华灯渐次亮起,宋方州的汽车停靠到华懋饭店门前。

未及下车,身穿丝绒旗袍的侍者便迎上前来,入得门厅更是三步一人,侍立在侧,个个都是年轻秀丽的中国女子。一路往宴会厅中行去,但见石壁灯盏辉煌,金玉器皿烁亮,细乐铃琼之间,绅士淑女个个吴侬软语,别有一番升平盛世的文明景象。

想到即将会见日本人,聂昭觉得这排场讽刺极了,实在不愿蹑足期间,却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心中的不悦,极力表现得从容。

惯穿西式时装的她,今日特地选了一件旗袍来穿。象牙白色的宋锦斜襟无袖旗袍,配合她齐整低盘的发式、高挑匀称的身姿,整个人看起来清雅绝尘。宋方州则是往常的参宴打扮,穿一身款式简单的黑色夜礼服,通身上下别无点缀,唯独胸兜插一条宋锦方巾,象牙白色,正与聂昭身上的旗袍面料相契。

这样的两个人,即使并未挽手入内,也显然是璧人一双了。

果真,初入宴会厅,便有人缓步上前,朝他们微笑致意,“蒋小姐好生美丽,又是名门闺秀,宋君好艳福啊。”

津田良二,他是这么个淡淡的男人么?

发式清爽,淡眉细目,戴一副无框圆片眼睛,海蓝色西服将他围裹在一种安详而柔和的空气里,脸颊虽有少许皱纹,却越发显得一团和气。

聂昭只是微笑,听宋方州道,“津田先生谬赞了。”

来此之前聂昭便知,今日只是一场私宴。原本还想不出邀她来此的目的,如今听津田良二唤来t一句“蒋小姐”点名身份,她倒恍然。

此人定是冲着南洋商会来的。

趁着宾客尚未到齐,聂昭便借口补妆,撤出了津田良二的视线。进入休息室,原本抵触的心绪更添不安,“名门闺秀”几个字始终徘徊在她心头——

温明漱早在上个月便发表过声明,呼吁同胞抵制日货,更对南洋商会旗下所有的商人做出过明确要求,不得购入日本出产的棉麻布匹。

倘若,津田良二在宴会中提起此事怎么办?倘若他当众向她抛出榄枝,要她充当说客去拉拢兄嫂怎么办?按她心性,自当是一口回绝,可顾念起宋方州的处境,她又感觉深深无奈,一时莫知所措。

不过,倒是有另一件事渐渐清明了:早先在陈雪堂公馆外遇到的那些日本人,必定也是津田良二派来的,为的同样是南洋商会。也就是说,她在这上海滩的一举一动,其实始终都被人注视着,若非有宋方州庇护,她早已身陷险境了……

窗外夜色瑰丽,隐约可见城中灯火。聂昭抱臂站在窗前,忽听身后响起女声一语,“灼灼,别来无恙。”

蓦然回首,却见个娉婷丽人站在门前,正是一别数载的庞明珠,亦是这上海滩家喻户晓的倾城名伶,梁画玉。

目光交汇,聂昭淡淡一笑,梁画玉却是目光垂微,容色带了凄清的涩然。她自顾进来,坐到沙发上,从手包里摸出一只亮晶晶的烟盒,一按弹簧,娴熟地夹起一支香烟在手。

待要点火,她却又将手一收,问聂昭道,“介意吗?”

聂昭摇了摇头,引得那人一笑,“对,我都忘了,眉姐当年就爱吸烟,你我可都算是被她那烟杆子抽打着长大的了。”

“说是那么说,眉姐实际可从不使力。”

“你与眉姐还有联络么?她一切可都好?”

“都好,她还是在哈尔滨,醉雨话婵生意兴隆。”

跟随“醉雨话婵”四字,梁画玉沉默下去,抱臂端了香烟在手,袅袅眉眼掩在了烟雾后头。

望着她,聂昭忽然想起眉姐从前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有一种女人,她在哪里,哪里便是风月场。

眼下的梁画玉,穿着一件酒红色紧身长裙,从肩头到脚跟,跟随她吸烟的动作漾起琼浆一般的涟漪,缓缓流淌着,最终凝结在一双镶满了水色碎钻的高跟鞋上。她的妆容并不算艳丽,眉眼皆素淡,脂粉也轻薄,唯有红唇如菱,彰显出一种极具韵致的女子风情。

在聂昭眼中,如今的梁画玉是个极美的女人,却令她感到一种哀伤。

回想从前在醉雨话婵的光景,她仍苍白瘦弱,根本谈不上美丽,今日若非她主动唤出那句“灼灼”,聂昭倒不敢认了。

沉吟一刻,聂昭轻轻地问,“何时学会吸烟的?”

“刚到上海就会了,在斜桥弄,跟着个洋婆子学的。”梁画玉说着,低头随意地掸了一下烟灰,唇角轻俏一撇,“其实跑出来我就后悔了。”

“直到今日我也不知道,当年你为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