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宴请的亲友们陆续回过神来,收拾东西离开餐桌。他们离场,不一定源于自己对林正邦的误解而感到羞耻,也不一定因为对林伯长期自我包装的谎言而感到失望——他们只是来吃饭的,家丑对外人而言不过一段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像这样的浑水,为何要蹚。
其他食客也起身结账,远离现场的低气压。林正邦把啤酒一饮而尽,用手背随意擦嘴,也转身离开。
许若麟如梦初醒般把打包盒塞到章以灏怀中,对着林正邦的背影大喊:“林正邦,等一下!”
林正邦脚步一滞,不消片刻,头也不回地跨出许记。
上一次她在背后喊停林正邦,林正邦也是这般决绝地回家锁门,隔绝所有人虚伪苍白的关心。她心尖骤缩,被无形的力气攥得发疼,用尽力气冲出店门。
“等等我!”许若麟往林正邦的方向追赶。面前的人倏地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前进。
许若麟追上去,林正邦沉默不语。她尽可能快速地抚平紊乱的气息,语气有些踟躇不定:“林正邦,我向你道歉。”
夜幕之下,他原本一片冷漠的眸色,因为她的出现,闪过几分细碎的星光。
不等他开口,许若麟急促地发话:“林正邦,这么多年,我从未问候你过得怎么样,也没有给你澄清的机会。我自作主张地在心里判你有错,其实跟来吃饭的那帮亲戚别无二致。对不起,是我错了。”
说到最后,许若麟声线发颤,为自己人云亦云感到羞愤难当。她心里充斥着心疼、自责和愧疚,犹豫地擡眸,努力探寻被接纳和原谅的苗头。林正邦仿若从未想过她会主动向他道歉,眉宇间的愁绪瞬间被冲淡不少,如墨的眸底涤荡着希冀的光华,逐渐变得透亮。
她不知道她就是他返回岐川的理由t,更不会发现她是他挣扎存活的动力。虽然她曾如其他人一般误解他,但在她主动求和的一瞬开始,那段沉重的往事,如同已卸下的重担,提醒他是时候向前看。
她读不懂他深邃的眼神,垂肩丧气,眼神游离不定。“林正邦……你会原谅我吗?”
林正邦被她的嗓音拉回现实,微微发凉的指尖来回摩挲。那些年的困苦自动跳过,与记忆中意气风发的二人连结,快进至眼下的时刻,沉睡多时的情愫,让惯于漠视一切的他逐渐升温。
林正邦张臂,把许若麟紧紧环入怀中,仿佛一不小心,她又会隐入万千众生,再也捉不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双手一点一点收紧,贪婪而痴迷地感受着年少时就有的,最珍贵的奢望。
“许若麟,我曾经对身边的一切失望透顶,这个世界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因为你,哪怕再煎熬,我也要回来;因为你,我第一次愿意长命百岁。许若麟,我想保护你,成为你的避风港。”
他如漂萍般流浪,唯独因为她的存在,第一次感觉有家可归。
许若麟被撕扯出一块,承受着排山倒海般的情意。她努力梳理他说这些话的缘由,排查他对她不一般的证据。
“林正邦……你……”
不知为何,章以灏的脸浮现眼前,她努力驱散,却收效甚微,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林正邦,我觉得……我对你没有其他想法。对不起。”
这是许若麟今晚第二次向林正邦道歉。
万物俱寂,秋风萧瑟,先前林正邦眼里如碎钻一般的光芒,一分一寸地湮灭,眸光渐渐黯淡,又一次被深不见底的夜色笼罩。年少光阴匆匆过,那份潜藏多年的爱意,来不及发芽已被就地埋葬。
他很清楚,自己迟到了。明明已经很努力往回追赶,却依旧没有赶上。这份深情对她而言,或许不过人生中一份锦上添花的赠品;然而对他来说,却是无法计算成本的珍宝。难道习惯孤独的人,一直孤单下去,人生才算圆满?
也许,他离开太久了。她心里的位置,已经有了替代品。
“许若麟,”林正邦蓦然松开她,后撤一步,做作地摆出嫌弃的表情,“别自作多情,甜宠剧看多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顶多是你的普通朋友,别胡思乱想了好吗,丢不丢人。”
林正邦用最伤人的话粗粝地掩饰内心的难堪,把方才建立的感性和温柔摧毁一半。
他凝望着转身离开的许若麟,静静地伫立不前。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刮起一场暴风雨,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