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
上回来清阳山还是三月份,温榆回忆起那一天是阴雨绵绵的天气,山上满目是被雨水染得更深的翠绿的一片,她当时的心情亦是无比寂寞荒凉。
差一点儿,她以为人生会如此这般一直寂寥下去。
而今天是晴朗的一天,阳光明媚,初秋之际,微风和煦,不冷不热。
二人手牵着手慢吞吞地像旅游似的走得极慢,没走几步就放眼望去,山下层林尽染,金黄色的一片和翠绿的一片交相辉映,像一块双色的华丽毛毯铺陈在山脚下。
走到山腰的时候,温榆已有些腿酸,于是拉着他的手央求道:“我们歇一会儿吧?我爸爸不会怪我们的,晚一点儿去也没关系,他性格很好,从来不发脾气呢。”
岑亦白却蹲下来,拍拍背:“是吗,你爸爸人这么好?我尽量向他学习。上来,哥哥背你。”
“不好吧,我还是自己走算了,哪有来扫墓还这么婆婆妈妈。”
岑亦白指正她:“岑太太,这叫恩恩爱爱。”
“……”
她伸手打了他一下,挤开他往前走了几步,蹦蹦跳跳地回头,双手举起,拢着嘴巴把手做成喇叭的样子朝他说话。
“岑总!在墓地恩爱有点儿太过分了!”
说完她就跑了,丝毫看不出来很累的样子。
岑亦白无奈,盯着她前行的背影看了会儿,嘴角微上扬着,随即跟上她的脚步。
他们在一块墓碑前停下来。彼时起了一阵风,有一只蓝色蝴蝶飞来,它在他们周围绕着飞了好几圈,随即悠悠飞走,随风而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温榆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只蓝色蝴蝶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才对岑亦白说话。
在来到山腰之前,她和他一直默契地保持沉默,这种沉默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仅仅是因为墓地需要一种更沉静的氛围。
“我觉得刚刚飞来的那只蓝色蝴蝶是我爸爸呢。”
她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温暖的光。
岑亦白半点了点头,上前,对着墓碑鞠了一躬,脸色淡然平和。
“爸爸,很久没来看您了。”他说罢,弯下腰,将一束金灿灿的菊花摆放在墓碑前。
温榆侧过脸望他,用手捏了捏他的掌心,说:“你这么快就改口吗?说不定我爸爸还没答应呢,你不要以为他现在无法和我们对话就欺负他哦。”
“我哪敢对岳父不敬。”岑亦白说完又看向墓碑,盯着那张照片上的人微笑,“爸爸,小榆以后交给我来照顾好吗?您不反对的话,那么成交。”
温榆:“……?”
过了会儿,又起了一阵风。今天天气好,气温高,有近二十度,这阵微风竟似温暖的春风一般和煦怡人。
下山的时候,温榆有些没精神,只因腿有点酸,她又有些口渴,因此无精打采的,但她心情特别好,两个人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感觉尴尬。
她一会儿看看这边一大片金灿灿的银杏,一会儿看看那边一大片还依旧翠绿的柏树和松树,一会儿又擡头看看天空。
蓝天很蓝,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下山后,二人乘坐一班乡镇公车回镇上,又好好游历了一遍古街,从南街逛到北街,等天色渐晚时才舍得离开古镇。
“怎么不带我去你妈妈那间茶馆看看?我远远看着,今天茶馆是营业状态。”
他们搭乘一辆出租车前往预订好的一间民宿时岑亦白忍不住问道。
温榆犹豫了会儿,说:“怎么好带你去见我妈妈,她和你一见面一定就会吵起来。”
“在我印象中你妈妈也挺好脾气的,怎么会和我吵架。”
“那是你没经历过林女士发起脾气来的时刻,连我爸爸都不敢喘气呢,其实我爸爸有一点妻管严……他年轻的时光好歹也算是事业有成的成功男士,好多人追的……总之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个很有些社会地位的男人,他手下那些员工也很怕他呢,但只有我妈妈不怕他。额,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妈妈和我爸爸的办公室恋情吧?”
“嗯,没说过。”岑亦白饶有兴致,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半笑不笑着问,“你爸爸和你妈妈以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嗯。在我爸爸年轻的时候……”
这时岑亦白打断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笑:“怎么一直说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他走的时候应该也不算很老吧?”
温榆拂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发型自顾自说:“我爸爸比我妈妈大差不多十岁,走的时候四十多,虽然也不老,但也不年轻了我觉得……”
岑亦白:“那跟我说说你爸爸年轻时候的事。”
“他年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对他的记忆只有四五岁到十岁这大概五六年那么长的时间而已。不过既然你想听,我捡一些记得比较清楚的说好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好多话,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反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考验聆听者的耐心,幸好岑亦白早已习惯她的天马行空,也没什么听不懂的地方。
他和她曾经就有着一份羁绊,命运的红线即使曾经断裂过,但他会努力续上,一定。
一路上洋洋洒洒说了快一个小时,温榆口干舌燥,幸好车子在她精疲力竭之际到达目的地,她下车后便风一样往民宿附近一家小超市买水喝。
岑亦白跟着她前往那家小超市。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一副沉思的面容。
车上她说了很多话,虽只是一些日常小事,但对他而言这些事情并不琐碎,反倒很有趣。
她曾经也是一个活泼而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被爸爸妈妈宠得无法无天,可惜这份无忧无虑的心境都在她十岁那一年戛然而止,父亲的离世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还有妈妈,但失去的那一份来自父亲的爱对她而言并不是可有可无,心脏就像是被一把利刃割掉一块肉一般。
这种心情他或许能够体会,因他也失去了母亲,但他不能说与她感同身受,只因人与人之间对待事务的看法总归不一致,他只能尽量去体会、去感悟、去理解她对于父亲的那一份感情,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去弥补她那心灵所缺失的一块。
他已经沉默了许久,从她诉说父亲的往事那会儿便陷入一种沉默的境地,只因她的一番话令他蓦然想到了什么。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已隐约明白七年前林蕙反对他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原来如此。
温榆的父亲温永川家境殷实,大学毕业后,温永川出国留学,后回国闯荡了几年,事业也算小有起色,后来在其父亲的资助下,温永川开办了一间规模不大的小公司,用了三年时间慢慢发展成一间拥有百名员工的企业。
后来他与自己的秘书林蕙结婚,结婚一年后林蕙便生下了温榆,一家三口温馨而和睦,是令人羡慕的家庭。
温永川的公司在夫妻二人的努力经营下越做越大,渐渐发展成了一家拥有近千名员工的中型企业,原以为这家公司会继续蒸蒸日上,或许会发展成当地的龙头企业也不一定,然而现实总是残酷而冰冷,何况是商场这样一条需要处处提防的充满危机的道路,越是起眼,越是被人惦记。
温永川深知一块蛋糕做得越大,想分一杯羹的人就会越多。
而温永川并没有那样大的理想,比如将公司发展成什么龙头企业……他建立这家公司,最初的最初仅仅是因为自己对这个行业十分感兴趣,大学专业又刚好对口,那几年行情好,于是就在朋友和亲人的建议下成立这家公司。
他做的一切仅仅只是顺应了那句老话——
顺水推舟而已。
他并不希望公司上市。
但公司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即便他不想做这件事,和公司利益绑在一块的那些人也会逼他去做,这些人之中,有当初一块儿入股的亲戚,也有老同学,朋友。
温永川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都变了,一个个都判若两人,听说有大企业想要收购这家公司,转手就把股份给卖了,或者,便是怂恿他上市,但他清楚这家公司还没有能力去上市,可当时管理层的那些人几乎一大半都希望他签下那份对赌协议,签下协议,公司不仅能够借那家集团的大风上市,还能水涨船高,可他深知对赌失败后他会面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