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榆跟着他到衣帽间。他挑选睡衣的那只手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转过身看着她,目光不冷不热。
“你想先洗?好。”
他很绅士地绕过她要走出衣帽间。她拉住他的手腕,他停下来,侧头看着她,目光里浮起一丝冷冽。
他眼睛不瞎,刚才他一上楼就看见她背着包包一副要下楼走掉的模样。
她跟管家说只是下楼喝水。那么显眼的茶水间她当摆设?
她明明是想趁他不在离开这里。
那个约定,她忽然反悔了。
他之所以没有点破她的谎言,只是想看看,她等下要怎么圆谎。
温榆吸了吸气,垂着眼睑看着木质地板一圈一圈的花纹,嗓音很轻。
“岑亦白,你真的需要我……假扮你的太太吗?如果穿帮了,你的奶奶会怎么样?她的身体……”
“祖母的身体不用你操心,她很好,没什么大毛病,住院只是每年的例行身体调养和检查,不会被你我之间的谎言气死。”
“……”
他的话说得那么冷冰冰,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但她心里知道,他其实很关心祖母,否则也不会在医院打来一通电话之后陪着贝姨专程去一趟医院。
“温榆,你如果反悔的话,现在最好就做出决定。”
“过了今天,我不会给你轻易反水的机会,懂吗。”
岑亦白忽地擡手甩掉她的手,接着又把她抱进怀里,勾下脑袋,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目光有些恶狠狠地看着她。
“要走现在就走,不要以为我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以为你能够说走就走?像七年前那样?”
“……”
七年前。
一番话触及温榆心底最深的隐秘角落,那里终年尘封,落满了灰尘。
他却轻易打开那扇门。
她垂下眼睛,他却忽然圈住她的腰,她被迫擡起眼睛看他,他的瞳孔漆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好像里边有一个漩涡在吸引她,她不由自主陷进去。
“七年前,我没有说走就……”温榆说到这儿止住声不再说下去,她的喉头酸涩。
岑亦白冷笑:“没说走就走?你到现在还在撒谎,不敢承认?”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嗓音很冷:“你妈妈把房子卖了,屋子里什么也不剩,你不懂什么叫人去楼空,我懂。那种滋味,你应该没尝过,任你翻遍了一整座城市也……”
男人说到这儿没再说下去,他忽然松开对她的禁锢,转身走出衣帽间,轻车熟路从西装的兜里找出白金烟盒和火机,拨动着滚轮点燃一根烟。
他的表情在白色烟雾里看不真切,目光却冷得可怕。
她心神一颤,听见他用有些模糊的嗓音说:“没人拦着你。”
她怔然。
“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他面容很平静。
她愕然。
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她反悔,而是他。
要怎么形容她跟他现在的相处方式呢?就像两个幼稚鬼,一方得寸进尺,一方一步一退,一方步步紧逼,一方临阵脱逃……等两个人都决定不玩儿了,两个人又忽然不舍得放开对方,于是继续纠缠不休。
短暂的犹豫不决后,她释然了,背起包包走出衣帽间。
可她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身后一阵脚步声跟上来,接着她的腰被一只大手伸过来圈了回去,她背靠着门板,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双发红的眼睛。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凑近她耳畔说:“温榆,你敢走?”
“……”
温榆好笑地低头,声音淡淡的:“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男人瞥她一回,一只手摁住香烟在一侧墙壁上碾了碾,烟灭了。
他嗓音很沉:“我没让。”
“……”
温榆叹了口气,只好说:“我口渴,去旁边茶室喝水。你连水都不让我喝吗?”
“……”
男人的面容略微动容,阴霾褪去后的脸上萦着一层虚幻的光,他的眼眸很亮,好像一瞬间被什么点亮了。
他松开她,问:“喝什么?”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里边有什么,我……不喜欢喝茶,一直觉得茶这种饮料不好喝,不知为何会跻身全球三大饮料之一……”
“你妈妈知不知道你不爱喝茶?”他淡着嗓问。
她摇头:“应该不知道吧?我妈妈以为我是挺喜欢喝茶的,每次上学都会给我书包里放个保温壶,里边灌满茶水,冬天的时候还挺好的,但夏天她也让我喝茶,我很羡慕别的女生可以喝冰冰的奶茶……”
这番话有点儿啰嗦,她后知后觉自己话多了,可是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觉得不耐烦,他很安静地侧着耳朵听她说话,同时拉着她的手走向茶室。
茶室的陈设古雅,里边几乎都是木质家具,檀香木的桌椅和柜子,柜子里边摆满了各色茶叶罐子,还有大大的茶饼,靠窗的一侧有张矮几,茶几四面放着褥垫,可以跪坐在那里品茶。
她认为这种品茶方式蛮鸡肋的,现代人不喜欢跪着,又不是日本人。
不过日本的茶文化本就起源于中国,我们才是祖宗,他们不过剽窃拿过去改良成自己的东西,且秦汉时期,老祖宗们就是跪坐的。但我们的老祖宗不是完全跪着,底下其实有东西撑着,叫“春凳”,日本人不知道这个,没学到精髓。
这些小知识是她拍一部秦汉背景的历史古装戏时学到的,不过很可惜,那部剧虽然制作精良,但因为主演接连出事被封杀,于是播出无望。
虽然,她在剧中饰演的只是一个只有几集戏份的炮灰,但拍摄时也受益良多。
岑亦白没开冰箱,他打开一扇柜门,里边整齐摆放着许多矿泉水和各色饮料。
“喝哪种?”
她指了指一种花花绿绿的包装的饮料,岑亦白拿一瓶出来拧开盖子递给她,她喝了几口,当着他的面咕嘟咕嘟的。
过了会儿他问:“明天也拍戏?”
“嗯。”她意识到他应该有什么话要说,于是问,“明天需要我做什么吗?我可以和剧组请假,不过只能请半天。”
岑亦白:“明天祖母出院,按照岑家往年的习惯,要聚在一块儿吃顿团圆饭。我和你的关系,祖母当真了,一定到处打电话跟人说,想必现在你在岑家已经出名,家宴你不去,恐怕有些不合适。”
“……”
她呛到了。
岑亦白蹙起眉,等她缓下来,他说:“明天的夜戏,能不能不拍?”
温榆犹豫了会儿,说:“应该可以,我请晚上的假吧。那……我下戏了之后,是我自己打车去吃饭的地方,还是……你……”她犹豫,“……你来接我啊?”
岑亦白忽然笑了。
这副表情已经很少见,至少重逢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笑容。
“我接你。”他说。
温榆感觉自己的耳朵和脸颊都有些烫,擡手摸了摸,果然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