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熄脚步一顿,插着口袋回头,目光幽深,像在笑。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和他又没有这种缘分。”
缘分。
许镜危笑了下。
“我知道,楚先生和哥很有缘,你曾经在综艺讲过。”他说,“在新年夜溜出去看烟花,因为人多失散,随便找到一家店走进去,发现哥在里面无聊躺着。你因此觉得你们很有缘分。”
楚熄看着他:“不是我觉得。”
是本来就很有。
许镜危想了想,“你以为是命运。”
但其实只是巧合而已。
“命运不会每次都眷顾你。”
楚熄挑起眉毛,冷冷盯着许镜危不说话。狂风吹起他湿润的头发,有些薄汗的额头感到一阵空荡的冷意。
“跟我说这些话之前先管好你自己。”他扯着嘴角懒洋洋地说,“你只是江声的助理而已。”
许镜危没有回答,安静听着脚步声远去。他低下头,在一旁,手机上是不久前江声转发给他的实时位置。
和楚熄的去路是相反的方向。
许镜危还能闻到空气中还在沉浮不定的味道,湿热的,黏腻的,带着一点点微弱的葡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
拿着纸巾,许镜危低头在楚熄跪过的地面一遍遍地擦拭。
都说了,命运不会每次都眷顾你。
*
江声回来的时候,许镜危坐在驾驶座。被拉开车门的响声惊动,他转头对江声点头,“哥回来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回去。”
“……不急。”
江声累死了,把整个人摊开晾在座椅上。
累累的,下辈子想当煎饼。被人摊开,放馅料,然后吃掉,就是煎饼平淡而充实的一生!
当煎饼已经很幸福了!不用像江声这样,要为了现在去见这个、待会去见那个而发愁已经很幸福了!
许镜危回头望着江声。
晚霞的光芒落在江声的脸颊。
江声闭着眼睛歪着脑袋,像是在晒太阳,身上看起来暖洋洋的。
他的视线很平淡,不含有任何意味地,极淡地从江声的眉眼落到鼻梁,到微红的嘴唇,定了两三秒,再继续往下。
江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那枚蓝宝石的戒指。
他在楚熄面前不戴。
现在本来应该摘下来,他却好像忘记了。
江声的声音轻轻的,“许镜危。”
许镜危手指蜷缩了下,轻擡眼皮,“哥?”
江声现在面对许镜危都感觉怪怪的。就算知道许镜危看不到的、不会看到的,可是江声在那时候感受到的注视却是真实的。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额头,“楚熄呢?”
“他去找哥了。”
“找我,为什么不打电话?”
江声奇怪,他摸出手机,上面一通楚熄的电话都没有。
许镜危笑起来。
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叩击,指腹贴着粗糙轮盘摩挲,“或许他觉得,凭靠自己的运气,哪怕在大厦瞎转也能遇到哥?”
江声闻言眨眨眼,笑了声。
“哥也觉得好笑?”
“蠢死了。”江声这么说。
“……”
说觉得楚熄蠢,这样的口吻却像很亲昵似的。
江声给楚熄打了电话。五分钟之后楚熄就从大厦里面灰溜溜地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和许镜危单独相处江声快要被闷坏。
虽然许镜危表现得一切如常,可是江声还是会觉得怪怪的。好怪,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
见到楚熄,江声急忙凑过来,头发都快落到楚熄的手背上。他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头绳,撇过一眼,没太在意。“这是什么?”
“抽奖盒。”楚熄盯着江声问,“要试试吗哥哥?”
江声嘴上说:“我最讨厌运气游戏。”
但还是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号码6,擡头问楚熄:“这是什么意思?”
楚熄晃了下盒子,自己把手也伸出去,摸出来一个,他很惊喜地说:“哥哥我们是一个号码。好巧。”
许镜危坐在前面,目光看着后视镜。
“我们不是一直都挺有缘分的吗?”江声转着球,掂量两下,“但我还是不懂,抽这个能怎样。去找店员兑奖,他也不会相信我们没做手脚。”
“不需要找店员。这个是情侣游戏道具,1到8号象征不同的礼物,只有两个人同时抽到一个号码才能去拿礼物。”
江声:“噢。”
就是增加恋爱趣味的东西。
楚熄把盒子放在一边,“哥哥和萧意谈什么了?”
江声又伸手进去抠出一个1号。
他擡了下眼皮示意该楚熄了,然后耷拉眼皮,长长睫毛抖动了下,随口回答,“萧意问起他送的烟花我喜不喜欢,说这次也给我送了道歉礼物,问我有没有看到。”
怎么可能看到!
江声和楚熄玩来玩去,窗帘拉得死死的,睡得也死死的。
江声当时被问到这个、怪心虚的。眼睛眨来眨去,视线飘忽,说:“当然看到了,好漂亮,谢谢你。”
萧意好像看穿了。
他握着江声的手,漆黑的目光湿润地缠住江声,泪痣也像是带着歉意。说他现在别无心愿,只希望江声能接受他的道歉。还说今晚也会放,要江声记得去看。
“格拉——”
纸盒子响动一下。
江声回神,回过头。看到一旁楚熄也摸出一个1号,少年盯着球看了又看,“噢。那天的烟花原来是萧意送的。”
他深邃的眉眼沉沉的,蓦地笑了下,“……真奇怪。”
江声不解,“奇怪什么?”
真奇怪。
当天看到烟花的时候,楚熄想的还是:不知道是哪个情敌的小心机,但此时此刻为我所用,谢了兄弟。
而现在,他只觉得烦。
铺天盖地的烦躁。
这样的变化,真的很奇怪。
楚熄还是楚熄,他的心态却已经发生巨大的改变。
江声想想,“说起来,那天真的很巧,正好遇到了街头魔术师的表演。”
哪怕是江声,都想感慨,他和楚熄那时候真的特别天时地利人和。
楚熄放松了下来,“是啊……”
许镜危在前方却笑了声,轻轻道:“哥。”
江声转过头,迟钝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那段记忆忍不住又涌上心头。
他干巴巴地说,“嗯?”
“那天的魔术师是我。”
江声:“?!”
楚熄倏然擡起头,绿眸隔着凌乱的额发看向后视镜里许镜危的眼睛,“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的确就是这样巧。”许镜危想了想,“看到哥蹲在那里,很可怜的样子,忍不住想来把花送给哥。”
江声忍不住说:“哪里可怜了,我只是吃完饭出来闲逛!”
许镜危眼里的江声却不是这样。
他蹲在路灯下,花坛旁边,光和雪都倾洒在他的身上。
江声墨镜摘下来的瞬间,睫毛就挂上雪花。清隽好看到在光线中近乎神明的一张脸,显出孤独又淡漠的清冷。
至于楚熄?
毫无存在感的人。
等走过去,他才注意到他在身边。
许镜危笑起来,“哥不记得了吗?我当时也是金色的头发。还有那只耳坠,只带了一边的红玛瑙耳坠。”
江声被他说得有点印象,“那只耳坠是——”
“没错,是我姐在校庆借给哥,但之后只剩半边的那只。”
江声眼睛瞪大,“那是真的很巧,天啊许镜危,你怎么真的无处不在。”
许镜危轻笑:“那支玫瑰用来做哥的生日礼物,希望不会让哥觉得太磕碜。”
他们的声音好吵杂。
对于楚熄来说,真的好吵杂。
以至于他感到一种尖锐的嫉妒、怒火,烦闷。
还有茫然。
耳孔中钻入嗡鸣,时间在倒退。他尽量调动理智去思考他现在该说什么话,他应该怎么表达。
“好巧,真的好巧。”他说,“那一天真的好巧!那几天都很巧。像是全世界都在促成我们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很顺利。”
楚熄记得当时他在想什么。
看着烟花、看着江声的侧脸,他想“凡事发生必利于我”,他想情敌玩的把戏不也在给他做嫁衣?
可是现在,为什么他竭尽全力调动自己的思维,也没有办法再用那些话说服自己。
他在想什么呢。
楚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好像不太甘心,又觉得可笑,他在不甘心什么。莫名其妙。
楚熄你有病吧。
别人的助力做推手帮助你和江声在一起,你就应该爽死了好吗。
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发展。
就说明你和江声在一起是一种轨迹一种无可抵挡的趋势。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期待的事情。无数次破碎都还勉励坚信的事情。
都遂你心愿了还在这里不爽什么?你真有点分不清大小王不知天高地厚了,谈个恋爱疑神疑鬼,你真该死啊楚熄。
可是……可是。
喉咙干涩,一切都混乱,发热,冰冷。他的手蜷缩起来,手背上筋骨起伏。
手心里还攥着刚从江声腿边滚落下来的一号球,那上面有常人难以察觉的微妙凸起。
他再摸到座椅旁滚落的另一颗球。
六号,同样,上面有着只有楚熄知道的凸起。
从小在阴沟巷子,烟熏雾缭中摸千的手,他当然能摸得出来。
楚熄心脏重重跳动着。像是宿醉和通宵之后的心跳加速,会让人感到一阵闷痛和心悸。
瞳孔似乎被一道光线闪了下。
楚熄低下头,发现是江声手指上戴的戒指闪到他的眼睛。
很漂亮的戒指,蓝色宝石如同大海,又如同天空。如此璀璨又耀眼。
戴在江声的食指。
楚熄在那个夜晚,也送给过江声一只绿色戒指,江声收下了,却从没有戴过。
楚熄:“……”
他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静静地看着。
“这是萧意送给哥哥的戒指吗?”
他轻轻地,故作困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