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母亲魂影失声喊道,伸手紧紧抱住怀里的虚影,红绳勒得再紧,她的手也没松半分,“娘不死!娘要看着你长大!”
随着她的喊声,缠在脖颈上的红绳“啪”地断了!血祭咒的血珠滴在她脚下,竟像遇到了沸水,纷纷蒸发成白烟。
“这符水…是井水泡的?”玄诚子愣住了,看着竹筒里剩下的水,那水里除了泡软的黄纸,还有片嫩绿的柳叶——显然是刚从井边摘的,带着活气。
李长生没说话,只是提着竹筒往祭坛上走。他的动作不快,像在给生病的娃喂药,走到一个被当作祭品的孩童魂影面前,又泼了半瓢符水:“小石头,你娘还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你回家吃饭呢,忘了?”
孩童魂影打了个寒颤,眉心的红点彻底熄灭,他突然哭出声:“我要娘!我不献祭!”红绳应声而断,他的魂体挣脱束缚,往祭坛下跑,嘴里喊着“娘”,声音清亮得像没被咒术缠过。
“这符是王阿婆画的,”李长生一边泼,一边慢悠悠地说,“她孙儿小时候被野狗吓掉了魂,她就用灶心土混着井水,画了这符,念叨着‘回家了回家了’,孙儿当晚就好了。她说符力不在画得多好,在‘记挂’二字,记挂着,水就灵了。”
竹筒里的符水泼过之处,红绳纷纷断裂:被当作祭品的老丈想起了家里的老黄牛还没喂,挣脱了;被当作祭品的书生想起了案头还没写完的诗,挣脱了;被当作祭品的姑娘想起了情郎送的花还插在瓶里,挣脱了…他们眉心的红点像被符水冲散的墨,消失得干干净净,眼里的“自愿献祭”变成了“我要活着”的清明。
祭坛中央的青铜柱突然剧烈震颤,“血祭咒”的血珠不再滴落,反而往回缩,像是被魂影们的“生之念”逼退。柱上的咒文开始褪色,最后化作一道黑烟,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消散在半空。
李长生泼完最后一滴符水,把竹筒倒过来控了控,嘟囔道:“井水放久了有点腥,下次得用新打的泉水,再多加把灶心土,阿婆说那样‘镇得住’。”
他捏起泡烂的黄纸,扔进祭坛底的血河凹槽,那纸一沾血,血就迅速变淡,化作清水,顺着凹槽流下山崖,滋养出一丛丛青草。
他提着空竹筒往平场外走,脚步踩在刚长草的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玄诚子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互相搀扶着走向轮回的魂影和长出青草的祭坛,突然明白——这泼醒人牲祭的符水,泼醒的何止是被咒术控制的魂影,分明是那些被扭曲的“爱”与“救赎”,是藏在牺牲底下的“活下去”的本能。最普通的符水,带着灶心土的暖、井水的清、老妪的念,凭着一瓢一瓢的泼洒,冲散了邪咒织就的“迷梦”,因为能对抗“自愿献祭”的从不是强力的破咒,是那些“记挂你的人盼你活”的日常牵挂,是灶台上的饭、村口的树、瓶里的花,是让魂灵突然想起“我死了,谁来记挂他们”的清醒。
那个抱着婴儿虚影的母亲魂影,在消失前对着李长生的竹筒深深一拜,婴儿虚影咯咯地笑,像在感谢这场让他们“都活下去”的救赎。众人跟在后面,鼻尖仿佛还萦绕着竹香和朱砂的土腥味,原来再毒的血祭咒,再深的迷梦,也经不住一筒带着人间烟火的旧符水,水落之处,梦碎了,魂醒了,生路开了。
平场外,空竹筒被风吹得轻响,像在说:这世间哪有该献祭的命?不过是迷了心,忘了有人在等——泼点带着念想的水,喊声乳名,他们就记起来了:活着,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