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眉峰一皱。

北宫是隐世古族传人，林灵仙身上带着天机阁的标记，二人行踪本就敏感。

紫府玄门作为万宗之首，眼线遍布，若被发现他们与元彬等人接触......\"回他们，说住在后山竹院，但需得换身普通弟子的服饰。\"他指了指太上天尊布的结界，\"有前辈的结界护着，暂时安全。\"

时雅熙应了，指尖在传音符上拂过，一缕青芒窜入夜空。

她转身时见元彬仍盯着玉匣，便伸手戳了戳他肩膀：\"你方才对紫菱太顺着了。

我总觉得她看你的眼神......\"

\"我欠她人情。\"元彬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梅树底下，\"五百年前我还是水德星君时，她是落霞峰的小弟子，被妖兽追得掉下悬崖。

是我用雨幕托住了她。\"他望着夜空中若隐若现的青鸾虚影，\"后来她拜入紫府玄门，我却因魔劫陨落。

她今日问元洲大陆、问千年前的修仙界，怕是认出了几分。\"

时雅熙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所以你才编了烟雨宗的谎话？\"

\"若她真想查，早查到了。\"元彬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她今日让我送生辰礼，倒像在给我铺路。

万宗朝圣时，各脉核心弟子都会露面，炜彤......\"

\"别说是可能。\"时雅熙突然攥紧他的手腕，眼尾泛红，\"我前日在归墟秘境里梦见炜彤了。

她站在血雾里，身上缠着锁链，喊着'姐姐救我'。\"她吸了吸鼻子，\"太上天尊说她跟着黄龙天尊的人走了，而黄龙天尊的寿宴......会不会和天道尸身试炼有关？\"

元彬的呼吸一滞。

天道尸身试炼是上古流传的禁术，需用核心弟子的魂魄祭炼尸身，历来被万宗唾弃。

若炜彤真被卷进去......他不敢细想，只能将时雅熙拥进怀里：\"等明日我去黄龙湖探探，若有炜彤的消息......\"

\"你保证她不会忘了我们。\"时雅熙埋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她才七岁时就跟着我们，若真被洗了魂魄......\"

元彬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炜彤扎着双马尾拽他衣角的模样，想起她第一次捏出火球术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抬手抚了抚她送的平安符——还在他心口的位置，用红线系着。\"我保证。\"他说，声音却轻得像要被夜风吹散。

远处黄龙湖的轰鸣仍未停歇，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撞破最后的枷锁。

竹院的梅树在夜风中摇晃，落英飘进酒瓮，与五十年前埋下的桃花瓣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更旧，谁更新。

次日卯时三刻，竹院的晨雾还未散尽，元彬已站在院门前。

他着了件青纹素衫，腰间玉匣用玄丝绳系紧，垂在身侧轻晃。

时雅熙昨夜替他重新缝了袖口，针脚细密得像雨丝，此刻被晨风掀起，露出腕间那道淡白旧疤——那是五百年前水德星君替小弟子挡妖兽时留下的，后来跟着他历劫转世，倒成了最忠实的印记。

\"元公子倒是守时。\"紫菱的声音自竹梢传来，青鸾虚影掠过晨雾，载着她落在青石阶前。

她今日换了月白广袖，发间只插一支青玉簪，倒比昨日更显清贵，\"我让玄门弟子备了艘画舫，沿湖而行最是稳妥。\"

元彬抬眼望她，见她袖中隐有青光流转，知是结了护体结界。

紫府玄门的青鸾法诀他曾在古籍里见过，专破水中阴祟，当下便放下半分心：\"仙子既说稳妥，在下自然信得过。\"

画舫泊在竹院后山的溪口，船身雕着云纹，舱内摆着青瓷茶盏，连船桨都是用灵竹削成的。

紫菱抬手召出两尾金鳞锦鲤，锦鲤甩尾时溅起银珠，竟将画舫托离水面三寸，顺着溪流向黄龙湖漂去。

\"仙子这控水之术......\"元彬望着船底粼粼波光，忽然顿住。

水德星君的记忆里，能以锦鲤代步的，唯有上古水系大修士，而紫菱不过超脱境初期，这手法却比他当年布雨时更显圆融。

紫菱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指尖轻点水面，金鳞锦鲤顿时化作两簇水花：\"千年前在落霞峰，我总想着要学你布雨。

后来拜入紫府，才知控雨不如驭水——雨是天恩，水是本命。\"她侧头看他，眼尾红痣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公子可还记得，当年你用雨幕托住我时，说过'水至柔，可化百劫'？\"

元彬心口一紧。

五百年前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落霞峰断崖边，扎着双髻的小弟子攥着他的衣角，发间沾着草屑，哭花的脸上却还强撑着笑：\"星君大人，我长大也要做能托住别人的人。\"他喉间发涩，垂眸盯着玉匣上的龙纹：\"仙子记错了，在下不过是个普通修者。\"

紫菱忽然笑出声，广袖一振，画舫加速前行。

两岸青竹向后飞掠，黄龙湖的轮廓渐渐在晨雾中显形：湖面足有百里宽，岸边立着九根盘龙石柱，每根柱上都缠着拇指粗的红绳，红绳末端系着金铃，被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那是镇龙柱。\"紫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黄龙湖底压着上古蛟龙骸骨，每根柱子都封着一道龙纹咒。

三百年前黄龙天尊潜湖时，说要替蛟龙'超度'，结果......\"她指尖划过船舷，水面顿时裂开道细缝，露出底下翻涌的黑浪，\"你看这水色，早不是灵脉眼该有的清透了。\"

元彬神识探入水中，却被一股腐臭气息撞得倒退。

那气味混着铁锈与龙涎香，像极了魔修洞府里的阴煞之气。

他皱眉收回神识，见岸边已聚了不少修者：有穿着玄色道袍的万剑阁弟子，有戴着银面的天机阁客卿，甚至还有几个浑身裹着鳞片的海妖，正往石桌上堆贺礼——千年珊瑚树、星陨铁铸的盘龙印、装着活鲛人眼泪的琉璃瓶，最显眼的是座三尺高的白玉台，台上卧着条半透明的冰蚕，正是北域极寒之地才有的\"灵脉引\"。

\"黄龙天尊这寿宴，倒像在办百宝会。\"元彬指了指那冰蚕，\"灵脉引能引动千里内的灵脉，他要这东西做什么？\"

紫菱的指尖在玉匣上轻轻一叩：\"你我送的，才是最要紧的。\"她抬手指向湖东岸那座飞檐翘角的楼阁，\"水云阁到了。\"

画舫在水云阁前泊定，元彬刚要下船，忽觉脚下水面传来震动。

他低头望去，只见原本翻涌的黑浪突然平息，湖中心浮出片青灰色阴影，阴影边缘泛着暗金鳞光，像极了某种庞然大物的脊背。

\"那是......\"元彬话音未落，岸边修者已炸开一片惊呼。

万剑阁弟子握紧了腰间剑穗，海妖们慌忙退回礁石后，连天机阁客卿都摘下银面，露出满脸骇然。

紫菱却似早有预料，指尖掐了个法诀，袖中飞出道青鸾虚影直扑湖中心。

虚影掠过水面时，阴影突然下沉，湖面重新翻涌成墨色浪花。

她转头对元彬一笑，发间青玉簪在阳光下闪了闪：\"别怕，不过是老东西在闹脾气。\"

元彬跟着她走上水云阁台阶，目光却始终锁在湖面。

方才那片阴影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五百年前魔劫时，他曾见过被魔修祭炼的蛟龙尸身，鳞片上的暗金纹路，与这阴影如出一辙。

水云阁内，黄龙天尊的弟子早已候在门口。

那弟子穿着明黄龙纹道袍，眉间点着金粉，见紫菱递上玉匣，立刻堆起笑：\"紫府仙子亲自送贺礼，我家尊师定要高兴。\"他伸手要接玉匣，元彬却不着痕迹地往旁侧了半步，将玉匣护在怀里。

紫菱见状低笑：\"这礼得元公子亲手交。\"她转向元彬，眼尾微挑，\"你且进去，我在岸边等你。\"

元彬迈入水云阁时，身后传来金铃晃动的脆响。

他回头望去，见紫菱正站在岸边，广袖被风掀起，露出腕间那串珍珠手钏——正是五百年前他在落霞峰送给小弟子的\"平安串\"，当时她还嫌珠子不够大，如今却戴得极妥帖。

阁内檀香缭绕，正中央摆着张乌木案，案上堆着各色贺礼。

元彬将玉匣放在案头，刚要退下，忽听后堂传来重物拖拽的闷响。

他神识微探，竟在屏风后发现个青铜巨鼎，鼎身刻满咒文，鼎内飘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用童女魂魄炼的\"忘忧香\"，最擅抹去记忆。

元彬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昨夜时雅熙的梦，想起炜彤扎双马尾的模样，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心口的平安符。

就在这时，后堂传来脚步声，黄龙天尊的弟子掀帘而入：\"元公子请回吧，我家尊师说礼已收。\"

元彬退出水云阁时，天色已近正午。

紫菱仍站在岸边，脚边多了个半人高的青竹箱，箱盖半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玉牌——竟是紫府玄门的贵宾帖。

她见元彬出来，便将竹箱推到他面前：\"万宗朝圣的帖子，你替我分发给各脉。\"

元彬接过竹箱，目光却又扫向湖面。

此时阴影已完全消失，唯有浪头拍岸的轰鸣比昨夜更响。

他正欲开口，紫菱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青铜匣，匣身刻着他方才在水云阁见过的咒文：\"这是替你备的防身之物，关键时刻......\"

\"轰——\"

湖面突然炸开冲天水柱，黑浪裹着暗金鳞片腾空而起，直扑紫菱手中的青铜匣。

紫菱脸色骤变，青鸾虚影再次飞出，却被那黑影一口吞了个干净。

元彬下意识挡在她身前，神识里闪过炜彤在血雾中喊\"姐姐救我\"的画面，右手不受控制地探向紫菱手中的青铜匣——

浪头落下时，湖面重新归于平静。

紫菱握着空了的手掌，望着元彬指尖还沾着的暗金鳞粉，忽然低笑：\"看来这老东西，比我想的更急。\"

元彬望着湖面翻涌的黑浪，心口的平安符烫得厉害。

他想起太上天尊说的\"活灵脉眼\"，想起水云阁后堂的青铜巨鼎，更想起紫菱手中那只刻着咒文的青铜匣——或许从紫菱让他送生辰礼的那一刻起，某些被压在湖底的东西，就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