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元彬的眉骨，又在最后一刻收了回去。
她眼尾微微发红，像是被什么情绪烫到了，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公子可曾去过元洲大陆？
或是......千年前的修仙界？\"
元彬心头一跳。
五百年前的记忆在他识海里翻涌，落霞峰上被妖兽追得跌坐在地的小弟子，此刻正站在他面前，连耳后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但他面上仍保持着寻常修者的从容，屈指轻叩腰间玉佩：\"在下元洲红煞山烟雨宗弟子，宗门隐于十万烟雨之中，或许与仙子有过一面之缘？\"
紫菱闻言一怔，眼波流转间似有星子明灭。
她忽然低笑一声，指节抵着下巴：\"烟雨宗？
我倒记得千年前有位水德星君，最擅布雨......罢了，许是我记错了。\"她袖中飞出三道流光，分别落向元彬、时雅熙和太上天尊，\"三日后黄龙湖开宴，烦请元公子代我送份生辰礼。
这是紫府令，持令可在玄门随意走动。\"
话音未落，广场上忽然传来弟子唱诺声。
紫菱瞥了眼远处，对元彬三人颔首：\"住处已安排在后山竹院，若有需要可唤侍童。\"说罢广袖一振，人已化作青鸾虚影，直上云霄。
时雅熙望着那道虚影消失在云层里，忽然伸手掐了元彬腰间软肉。
她本就生得明艳，此刻眼尾吊起，倒像只炸毛的小狐狸：\"红煞山烟雨宗？
我怎不知你还多了个宗门？\"
元彬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夫人连我储物袋里有几颗养魂丹都数得清，我哪敢藏私？
不过是见那仙子眼神太灼人，随便编个由头罢了。\"他顿了顿，指尖抚过时雅熙耳坠上的南珠，\"倒是夫人，方才攥着我衣袖的力气，险些把我灵脉捏断。\"
时雅熙耳尖泛红，抽回手时却故意重重甩了下：\"谁管你灵脉断不断？
我是怕你被什么仙子勾了魂，忘了家里还等着的人。\"她转身看向太上天尊，话题转得飞快，\"前辈可知炜彤现在何处？
我们此次来方丈岛，本就是为寻她。\"
太上天尊正摩挲着紫府令上的云纹，闻言抬眼：\"炜彤那丫头，半年前在蓬莱岛露过面，后来便跟着黄龙天尊的人走了。\"他指节叩了叩石桌，\"不过方丈岛不比外界，万宗朝圣在即，各脉都在拉拢势力。
现在满岛都是眼线，贸然寻人反打草惊蛇。\"
\"黄龙天尊？\"元彬皱眉，\"可是黄龙湖那位？\"
太上天尊眯起眼，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层：\"黄龙湖是方丈岛最古老的灵脉眼，那位在湖底潜了三百年，连紫府玄门开宗都没露面。
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三日前我在码头听见消息，黄龙湖的水纹变了——往年这个时节该是碧水如镜，如今倒像有什么活物在底下翻涌。\"
时雅熙听得指尖发冷，下意识往元彬身边靠了靠：\"那我们......\"
\"等。\"太上天尊截断她的话，\"万宗朝圣时，各脉核心弟子都会来紫府玄门拜帖。
到那时莫说炜彤，便是黄龙天尊的亲传弟子，也得在玄门客堂递名刺。\"他捻着胡须笑，\"老东西在这岛上混了五十年，这点门道还是懂的。\"
元彬沉吟片刻，点头：\"前辈说得是。\"他转头看向时雅熙，见她仍有些焦躁，便握了握她的手，\"我们先去住处安顿，顺便探探紫府玄门的底。\"
紫府玄门的竹院建在半山腰，青竹裹着晨雾，石径上还沾着夜露。
侍童引着三人转过月洞门时，太上天尊忽然顿住脚步。
他伸手摸了摸院角那株老梅树的树干，树皮上一道半指宽的划痕清晰可见：\"这树......五十年前我和清微子埋酒时，亲手刻的记号。\"
\"埋酒？\"时雅熙来了兴致，\"前辈还藏过酒？\"
太上天尊弯腰在梅树左数第三根枝桠下扒拉，不一会儿便挖出个半人高的陶瓮。
泥封上的朱砂印已经斑驳，却仍能辨出\"醉千峰\"三个篆字。
他拍开泥封，立刻有浓郁的酒香裹着灵气涌出来：\"当年和清微子打赌输了，说要埋三坛酒等他来喝。
结果第二年他就被海妖撕了......\"
他声音渐低，指尖摩挲着瓮口的裂纹。
元彬接过他递来的酒盏，见酒液里浮着细碎的桃花瓣——分明是春酿，却在地下埋了五十年，连花瓣都凝着灵气。
时雅熙抿了口酒，忽然指向窗外：\"你们看！\"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黄龙湖方向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原本碧波粼粼的湖面翻涌着墨色浪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下游动。
浪头拍在岸边礁石上，发出闷雷般的轰鸣，连竹院的窗纸都被震得簌簌作响。
太上天尊放下酒盏，眼底闪过一丝凝重：\"这动静......比三日前更厉害了。\"
元彬盯着那片翻涌的湖面，忽然想起紫菱让他送生辰礼的话。
水德星君的记忆里，黄龙湖曾是上古蛟龙的埋骨地，难道......
\"元公子？\"时雅熙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她见他盯着湖面出神，便也凑过来，却被他一把护在身后。
\"没事。\"元彬摸了摸她的发顶，\"许是湖底灵脉波动。\"他转头看向太上天尊，\"前辈说这酒埋了五十年，可灵气半点未散。\"
太上天尊仰头饮尽一盏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当年清微子说，酒埋得越久，越能尝出岁月的滋味。
现在看来......\"他望着远处翻涌的湖面，声音里添了几分苍凉，\"有些滋味，不尝也罢。\"
夜风卷着酒香掠过竹院，远处黄龙湖的轰鸣仍未停歇。
元彬望着太上天尊斑白的鬓角，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自己还是水德星君时，也曾与故友对饮，说要看尽沧海桑田。
如今沧海未变，故人却早成了黄土。
他端起酒盏与太上天尊相碰，清脆的响声里，隐约混着湖底传来的闷响。
竹院的夜雾裹着梅香与酒香漫进来，太上天尊又往元彬杯中添了盏酒，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他指节抵着石桌，纹路里还沾着陶瓮上的泥屑：\"五十年前我和清微子在这梅树下埋酒时，他说等酒开坛那日，要和我比谁的醉话更荒唐。\"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湖底的波纹，\"那时他总说，修仙修到最后，最难得的是记得初时的傻气。
可如今我连他最后喊的是'海妖来了'还是'酒坛碎了'都记不清了。\"
元彬执盏的手微顿。
水德星君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对饮——在九重天阙的广寒阁，与火德星君分食桂饼，说要守着下界的灯火星河看满千年。
后来火德星君陨于魔劫，最后一缕残魂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饼。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桃花瓣擦过舌尖，甜中带苦：\"有些事，记着反而是种折磨。\"
\"所以我才说，有些滋味不尝也罢。\"太上天尊将酒瓮推到元彬面前，\"这坛酒你带回去，等你和夫人的孩子周岁时开。
到那时......\"他望着黄龙湖方向翻涌的乌云，声音忽然低下去，\"到那时或许能看见点不一样的。\"
话音未落，院外忽有青鸾清鸣划破夜色。
紫菱的身影自云层中飘落，广袖沾着星子的碎光，与方才离去时的急切不同，此刻她眉间添了几分郑重：\"元公子，方才匆忙，忘了交代生辰礼的细节。\"她抬手召出个青玉匣，匣身雕着游龙戏珠纹，\"这是给黄龙天尊的生辰贺礼，需得明日巳时前送到黄龙湖东岸的水云阁。\"
时雅熙刚要开口，元彬已将她往身后带了半步。
他垂眸扫过她微凸的小腹——三个月前在归墟秘境中，时雅熙为救他硬接了魔修一掌，虽用天材地宝护住了胎气，到底不宜再涉险。\"仙子，内子近日身子不便。\"他指节轻轻碰了碰时雅熙的手背，\"能否让在下独自前往？\"
紫菱的目光在时雅熙腰间的安胎玉坠上顿了顿，眼尾的红痣随笑意漾开：\"元公子倒是体贴。\"她将玉匣递到元彬掌心，\"黄龙湖底灵脉紊乱，独自去也好。
但切记，到了水云阁只交礼，莫要往湖中心走。\"说罢又看了时雅熙一眼，\"若担心公子，可让太上天尊在竹院布道结界。\"
太上天尊抚须一笑，指尖掐了个法诀，竹院周围顿时腾起层淡青色光雾：\"老东西的结界虽不如紫府玄门，但护个三两个时辰还是成的。\"
时雅熙扯了扯元彬的衣袖，待紫菱身影消失后，才压低声音：\"黄龙天尊爱收藏，我听北宫说过。\"她顿了顿，\"莫不是这生辰礼......\"
\"是生辰纲。\"元彬指尖摩挲着玉匣上的龙纹，水德星君的记忆里，上古时龙族有\"生辰纳灵\"的规矩，寿星需收满九方灵物镇压气运。
黄龙湖是蛟龙埋骨地，黄龙天尊选在此时办寿，怕不只是庆生。
他抬眼看向太上天尊，\"前辈可知黄龙天尊好哪类收藏？\"
太上天尊敲了敲石桌：\"那老龙爱三样——上古龙鳞、星陨铁，还有......\"他忽然压低声音，\"活的灵脉眼。\"
时雅熙倒抽口冷气：\"灵脉眼是天地元气汇聚处，活的......\"
\"嘘。\"元彬按住她的手，\"莫要声张。\"他转而看向窗外翻涌的湖面，\"方才紫菱说莫往湖中心走，怕那处有文章。\"
话音未落，时雅熙怀中的传音符忽然发烫。
她取出那枚刻着双鹤纹的玉简，神识探入后眉梢微挑：\"是北宫和林灵仙。
他们到了方丈岛，问我们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