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道谢后,拿着食物一瘸一拐的偷偷离开,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了。
“希望他能活着回家。”阿桥望着他的背影,小大人似的说。
“希望吧。”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平安回家也不容易,江溪望着外面萧条的巷道,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唉。”
阿桥也跟着唉。
江溪笑笑,收回视线关上门,小心擦干净男人卖她的青花双凤纹大瓷盘,擦干净后放到博古架上,贵重的全部让阿桥收入古玩图鉴里了,剩下都是不算贵重的。
阿桥需要守护着整个十二桥,很耗费精力,为了她不需要消散,江溪偶尔会出去寻找物灵和古董。
偶然一次夜晚偷偷出门时,遇到了几个男人抢劫一个小乞丐,将他打得奄奄一息抢走了一小兜从地里挖的土豆。
阿桥觉得可怜:“江江,救救他。”
江溪看他脸上全是淤青,浑身是血,人也昏迷了,于心不忍的将他偷偷带回了十二桥,给他喂了水和一点清粥,小乞丐才缓了过来。
小乞丐叫平安,八岁大,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惦记着要回江对面的破庙,破庙里的弟弟妹妹还等着他回去。
得知他家人都不在了,其他亲人早跑了,他独自一人流落到乞丐窝,和几个同样命苦的小孩一起相伴求生。
知道他的遭遇后,江溪拿出一袋粗粮食物送他,平安感恩戴德,知道她在寻找值钱的古董后,第二天便偷偷送来一些价值不错的古董。
之后偶尔找到古董也送来,偶尔去山里找到野菜也会给她送一些来,偶尔也会送一些他走街串巷听到的消息。
“姐姐,我偷听到城主府的人说,今年干旱,城外粮食欠收,又有大批坏人朝榕城赶来,城主大人他们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姐姐你还是想办法快逃吧。”
江溪也没有亲人,没地方可去,而且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山里土匪横行,外面比城内还更危险,她将粮食递给平安,大概能吃十日左右,“我不逃,你们要逃吗?离开前来告知我一声。”
平安也无处可去,还不如躲在破庙后的地洞里安全,“姐姐,我又去打听消息,有消息再通知你。”
“好。”江溪再次见平安时,他身边又多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平安说小孩父母为了保护他们都不在了,他们无处去,他就把他们带回乞丐窝了。
全都可怜巴巴的,江溪多给了他们一点土豆,帮着将一群孤苦无依的小孩养起来。
后来又捡了几个,慢慢的,破庙里有二十多个可怜的小娃娃了,这么多人吃是个大问题。于是江溪给了他们一些种子,让他们在破庙后面种一些耐旱的红薯、土豆、木薯,过三四月应当就能吃了。
“姐姐,我们听你的,对了姐姐,我们去山里挖野菜的时候捡到一个小女娃娃,是被家里人丢掉的,我们想养着她......”
唉。
平安的负担又更重了。
世界破破烂烂,但善良的人仍在缝缝补补。
江溪回了住处,夜里和阿桥在城里到处寻找地窖,寻找那些逃跑离开的人遗漏的粮食,找到后再一起送给平安。
转眼几个月过去,榕城更荒凉破败了,留下来的人枯瘦如柴,满脸麻木绝望的望着天,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江溪有物灵帮忙,日子还凑合,也凑凑合合的过的小乞丐们偷偷找到她。
“姐姐,他们说城外有大墓,来支援的军队跑去挖了大半,我去给你拿几件来。”
“姐姐,我知道哪里还有大墓,你要去挖吗?”
“姐姐姐姐,下雨了,我们种的粮食现在长得还可以,等收获了我给你送一些来。”
可惜没等平安送来粮食,那些来支援的军队和留守军反目成仇,反客为主霸占了榕城,连续几日城内都是硝烟弥漫、血腥笼罩,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在城内抓人参军,连七八来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担心平安他们,江溪夜里偷偷跑去破庙,刚到破庙就听到哭声一片,那些军队正在拖拽以平安几个为首的小乞丐。
他们走了,小弟弟小妹妹们怎么活?平安他们不愿意去,抓着破旧的木门不愿离开,年纪小的吓得嚎啕大哭,“不要抓哥哥,放开哥哥......”
这些人不耐的拿起刀就朝哭哭啼啼的小孩砍去,鲜血四溅,吓得平安脸色大变,他立即松开手,“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害我弟弟妹妹。”
“敬酒不吃吃罚酒,晚了。”这些人打算全部处理了,只留下那十几个大的。
眼看他们又要杀人,平安气红了眼,捡起木头就朝他们打去。
小孩哪里打得过成年人,还没靠近就被踹飞了,重重砸在墙上,顿时吐了血。
“平安。”江溪赶紧让阿桥帮忙,自己也捡起木棍上去帮忙,两人将庙里的四个男人打倒在地,确认没有呼吸后她跑去查看平安和其他几个熟悉小孩的状况,阿桥去后院地洞查看其他小娃娃。
平安他们情况都不太好,这里不能留了,江溪想带他们去十二桥,这时身后传来一串枪响。
毫无防备的江溪忽然后背心脏位置很疼,其他几个站着的小孩也陆续倒地,她回头朝庙外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又来了一支队伍。
他们是来接那四人的,听到动静过来看到他们倒在地上,便无差别的开了枪。
去破庙后面的阿桥听到声音,跑出来就看到江溪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愤怒的她冲向外面那群人,她要杀了他们。
等她浑身是血的回到江溪身边,看着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江溪后,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呜呜呜,江江我带你去看医生,你不要死......”
“姐姐......”其他还活着的小乞丐们都哭着围了过来。
“别哭,怎么这么爱哭啊,阿桥是小姐姐,要做好榜样,别哭。”江溪虚弱的擡手,想要帮她擦擦眼泪,可是满手都是血,会把她干净的脸擦花的。
她脱力的放下手,嘴角溢出血:“阿桥,我大概是活不成了,以后别哭,大家大家好好的活下去。”
阿桥眼泪滚滚,哭着摇头:“江江不在,我也不想活,反正我最后也会消散的。”
江溪有气无力的说:“那阿桥另外再找个主人,或者去选择过自己的人生,为自己而活,”
“我不要。”阿桥只要江江。
江溪呼吸越来越困难,知道自己怕是活不成了,但她不想阿桥像印章物灵那么决绝,她希望阿桥能好好活着,故意说了个善意的谎言:“阿桥好好活着,活几百年几千年,以后来找我,说不定我下辈子还能记得阿桥。”
阿桥红着眼说好:“我会一直找江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找到你的。”
江溪怕她一直困在十二桥,所以又说了句:“要是找到我,不要告诉我,让我先过过自己的日子,阿桥也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困在里面......”
阿桥哭着说好:“江江,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那我等着。”江溪虚弱地擡起手,努力想帮她擦擦眼泪,但力气越来越弱,最终重重垂下,“希望再见时,你不再这么爱哭了。”
阿桥用力擦干眼泪,她不哭。
她再也不哭了。
*
一夜过去,窗外天光大亮。
江溪睁开眼,看着一直趴在床沿的阿桥,小姑娘眼睛红彤彤的,但是没有哭。
“江江?”阿桥语气里透着期待。
江溪消化完那些记忆,朝阿桥笑了笑:“你找到我了。”
对!
我找到你了。
阿桥双眼红了,眼泪汪汪的,快要哭了。
但想到自己答应江江说不哭的,立即憋了回去,一副很坚强的样子。
“你真厉害。”江溪伸手摸摸阿桥的头,笑着夸了她一句。
阿桥抿着嘴,忍着哭意,眼里全是眷恋:“江江,你终于想起来了。”
江溪:“嗯,都想起来了。”
阿桥眼巴巴的看着她:“我没有哭。”
“我知道,阿桥很勇敢很独立。”
只是不知道中间经过了多少事,才变成这么独立还有点小酷的小姑娘。
阿桥挺了挺胸膛,傲娇地嗯了一声。
江溪从床上坐起来,擡手揉揉她的头,然后缓缓走到院子里,折瞻走到跟前,“还好吗?”
“很好。”江溪朝折瞻笑了笑,然后在折瞻和阿桥的陪伴下走到梨树下,记忆里,这棵梨树是她和阿桥一起种下的,最初是一棵小树苗,现在长得好茂盛,一年能产好多梨子。
院子里花圃里的花也是她们一起种的,后来变成种菜了,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她们靠着院子的蔬菜活了许久。
还有房间的海棠纹门窗,还有上面的屋瓦,还有院里的青石板,都有她们生活的日常痕迹。
她又看向工具房里修复的长桌,这张实木长桌是祖辈就流传下来的,后来成了她的长桌,她在这张桌子上看书、写字、画画、修复雕刻,上面还有一些刻刀划过的痕迹。
手指轻轻划过划过的痕迹,不深,刚刚留下印记,旁边还有几条道道,是她过去划的?还是上上辈子划的?
记不起也说不清了。
只记得她坐在这里修复着古董,阿桥坐在窗台上吃着糖葫芦。
她看向趴在桌上的阿酒和靠在门口的折瞻,现在又多了他们。
心情很好。
江溪慢慢悠悠的走去前面古玩店,望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掐丝珐琅彩绘窗,五彩斑斓的光影照进古玩店里的博古架上,上面摆满了那些年收集的瓷器、书画和各种摆件。
以前觉得普普通通,现在都能记得怎么收回来的了,那只长颈花瓶是在一个废墟院里捡回来的,主人被害死了。
那个青花瓷、景泰蓝还有那几幅画是平安送来的,那些个摆件是她和阿桥半夜出去捡的......
还有古玩店入口处的乌木长桌,也是她们亲手打造的,还有牌匾上那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也是她亲自雕刻的。
还有台阶,还有屋里的陈设布置,都是她和阿桥慢慢做的,花了好些时间,才在这处林间角落里布置出这么一间沉静、雅致的十二桥。
冬日阳光斜斜照过来,照在牌匾上,照在店里,照在江溪、折瞻、阿酒她们的身上。
暖融融的,很舒服。
江溪望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想起曾经答应阿桥说会寻找更多古玩回来填满图鉴,将这里变成一个全是故事的地方。
“阿桥,以后我会找来更多古董、物灵,将十二桥变成全是故事的古玩店,以后我们将它们的故事慢慢说给更多人听。”
阿桥咧嘴笑开了花,“江江,我帮你。”
“江江,我也帮你,我超有用的。”阿酒说着挤到江溪和折瞻的中间,想要占据一个位置,但被折瞻提着拎开放到一旁了,他朝江溪说:“我也会帮你。”
江溪看向他,笑着嗯了一声。
未来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