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她如果出事,我就变罪人了。
陈秀被送入附近医院急救,江溪站在抢救室外的走廊上,夕阳余晖照进廊下,拉长了她的身影,她低头懊悔的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她不该直说的。
应该再缓一缓,至少让陈秀有个心理准备,江溪靠在白色墙壁上,懊恼的吸了口气。
忽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白皙,掌心里还放着一颗糖,她偏头看向手的主人,苦笑了下,明明长得英气迫人,竟然会嗜甜。
江溪拿起糖,剥开塞到嘴里,甜味儿一下子溢散开,压下了一些心底的复杂滋味儿:“她如果出事,我就变罪人了。”
“是她太弱了。”折瞻语气冷淡。
“人和人不一样,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真相。”江溪舌尖轻抵在糖上,担忧的望着紧闭的急诊大门,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本来家中情况就不好,她爸又出事了,她如果再出事,她母亲和村子里的阿奶可怎么办?
折瞻不置可否,觉得人真的很弱,但江溪好像没那么弱。
“唉。”江溪轻轻叹了口气,焦急的又等了一会儿,医生总算出来了:“人没事了,现在可以送入普通病房。”
“不过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忽然受刺激导致病发,目前有变严重的倾向,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活不过十八岁。”
有心脏病,难怪陈秀脸色一直不大好。
江溪点了点头,“谢谢医生。”
“没事,救人是我们的职责。”医生交代完便离开,江溪则跟着去了病房,人还躺在床上没醒,脸色苍白蜡黄的躺着,完全没了在车上时的活泼。
陪了一会儿,李秋白从火葬场回来,“江姐姐,我把人带回来了。”
江溪走到门口,看到了陈秀的妈妈,个头不高,很瘦很黑,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男士T恤,衣服很脏,还打着补丁,她手上还抱着一个黑色骨灰盒,茫然的看着四周,发现这里很陌生后焦虑得大声嚷嚷要离开:“我不喜欢这里,我要离开这里,你们都是想害我。”
“我要回去,还要去捡纸壳,还要回去给老陈做饭,老陈很辛苦,要攒钱给秀儿读书,攒钱给秀儿做手术......”
“这里是医院,你女儿在这里。”一个穿社区红褂子的人拽着陈秀妈妈走到门边,“你到门这里看看就知道了。”
“秀儿在里面?”陈秀妈妈站到门口往里看,刚好看到陈秀苍白的脸,赶紧跑到床边,对着陈秀大嗓门的喊着:“秀儿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啊?写完作业了吗?吃过晚饭了吗?你阿奶呢?”
“秀儿你冷不冷啊?我给你盖被子啊,盖厚一点才会生病,生病吃药很苦的。”陈秀妈妈佝偻着身子去帮女儿拉被子,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江溪站在门口,看着她的动作,明明脑子糊里糊涂的,却仍时时刻刻惦记着女儿。
不知该感动还是觉得心酸。
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午我们接到她时还算正常,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把人送入焚化炉后她就脑子就不太清楚了,说话颠三倒四的,跟个傻子似的,不过还知道心疼女儿,挺好。”社会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这一家子真是够苦的,不过她见过很多苦难家庭,同情过后也只能公事公办。
她将一个文件袋塞给江溪:“你们是她的亲戚吧?那这东西就交给你们,之后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处理吧。”
说完像是甩掉一个烫手山芋,匆匆跑走了。
江溪打开文件袋,里面有死亡证明,也有免责声明,还有工地两万人道主义赔偿金,看完她直接气笑了:“一条命就值两万。”
“真是太过分了,他们这是忽悠人什么都不懂。”李秋白看着签字栏的名字,竟然让一个认知能力低下的人签字按手印,“朱门酒肉臭千里,汝心腌臜胜沟渠!心太黑了!一下午时间就毁尸灭迹了,这明摆着欺负人嘛。”
江溪也这么认为:“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坠楼,对了李秋白,你有认识的律师吗?我想找个律师帮帮她们,最好很厉害还不太贵的。”
“我爸的一个朋友是一个很厉害律师,我去找她,应该不会要价太贵。”李秋白自告奋勇的去联系那位律师阿姨。
江溪应好,关键时候李秋白还是挺有用的。
没想到大傻子也很有用,阿酒瞄了眼打架厉害的折瞻,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肚腩,用力挺了挺,他也要帮忙,于是撸起袖子:“江江,我晚上去吓唬他们,再去踢保安几屁股,让他们欺负人。”
“去吧,不过保安不是主要责任人,我们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好找到视频里那个陶罐才能帮到陈秀。”江溪拿出手机,发现已经晚上10点,“已经这么晚了?李秋白你饿了没?你去吃点东西吧。”
李秋白跟着忙了一天,早就饿了,“江姐姐,我刚才在大门外的馄饨店点了几份馄饨,应该快送到了。”
刚说完老板就送来了四份馄饨,原本有一份给那个工作人员的,但她走了就多出一份。
江溪拿了两份馄饨给林英,林英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早就饿了,端起其中一碗:“那一碗给秀儿,这一碗我吃一半,剩下的带回去给老陈,老陈很累的,要多吃一点。”
江溪看着旁边放着的骨灰盒,“你吃完吧,一会儿再单独给老陈买一碗。”
林英听到还有,乐呵呵的说好。
江溪退出病房,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吃馄饨,这家馄饨皮薄馅多,白玉般晶莹剔透的皮里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肉,入口爽滑多汁,鲜美又柔韧,江溪觉得还挺好吃的,大方的说:“李秋白,等找到陶罐再请你好好吃一顿大餐。”
李秋白大口咽下馄饨,“好啊,我想吃鱼,听说向阳有一间鱼鲜馆特别好,有各种做法,明天我们可以去吃。”
“好。”江溪虽然爱钱爱讲价,但大事上绝不含糊。
她一边吃馄饨,一边看手机上的新闻视频,阿酒、李秋白两个脑袋也凑近一起看。
起源是网上有一个视频,是在一条鲜少人经过的小道路口拍摄的,大晌午的时刻,穿着灰扑扑工地服的陈忠推着一辆共享自行车失魂落魄的从里面的出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拍摄的人本意是觉得陈忠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浑身是汗,主动送上一瓶水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陈忠走了很远的路,早就渴得不行,双手接过感激的说谢谢。
“大爷,您是摔了吗?”拍摄的人看陈忠膝盖和手上都有擦伤,拿水帮他洗洗伤口。
“我想骑车回工地,在那前面摔了。”陈忠指了指身后蜿蜒曲折的林荫小道,四周是农田,大晌午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拍摄人问:“怎么会摔了呢?”
陈忠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老实本分的说着:“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骑着骑着就不动了,摔倒在地上,现在只能推着再往前走走,找个修车的地方。”
“我帮你看看。”拍摄人帮忙检查了下自行车,发现自行车是已经上锁了,“这是共享自行车,需要扫码开锁关锁,你是不是路边拿的别人没锁的车?骑了一段距离人家发现就强制关了,所以你才骑不走的。”
陈忠一脸茫然,他看到这个车丢在田间草丛里,以为是人不要的,瞧着还新,所以才想骑回去,他懦懦的摆手:“我不知道。”
拍摄人看他不懂,于是提出帮忙:“这是用手机扫码的,你有手机吗?我教你怎么弄。”
“我有。”陈忠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布袋,里面有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面还包着帕子,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后拿出一个很老款的棒棒手机。
“这个不行,得有摄像头可以扫码的。”拍摄人看手机只有打电话和短信等基础功能,“大爷,你这上面聊天、支付软件都没有?你平时怎么付款啊?”
“我有钱。”陈忠摸出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五块这种零钱,“你说那些我不懂。”
拍摄人:“那你出门肯定很不方便,现在好多地方都不收现金了。”
陈忠想到今天进城的心酸路,脸上的茫然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进城,想找包工头没找到,想给女儿买一套新衣服,但价格很贵,还说要扫码,可是他都不会弄,最后只能放弃回家,可是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拍摄人看他什么都不懂,便问他住哪里?他扫码骑车送他回去。
“我在常青工地干活,小伙子你给我指个方向就行,我自己走回去。”陈忠已经喝过他的水,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再多他没办法回报他。
拍摄人看他坚持不愿,只好用手机搜了地址,“大概有十公里,沿着这条道一直往里走,到人多的地方再问问。”
“好,谢谢你啊小伙子。”陈忠看着他的手机地图,觉得这东西真好,还会出声,比他的旧地图好用。
视频到此结束,原本大家觉得被时代淘汰的陈忠很可怜,但视频下很快有人评论说自家老头中午在外面散步,被自行车撞倒跑了,他们家到处找肇事者,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他。
这条回复变成热评后,被传得一发不可收,因为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陈忠定为骑车撞人跑路,第二天便有人找到常青工地,之后就大面积出现了一群人涌入工地房间拍摄讨伐的视频。
评论区有人报告说陈忠摔下楼死了,很多人大呼活该报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阿酒看完有些难过,“他都没有手机,我一个物灵都知道怎么用手机付钱。”
江溪也觉得不好受:“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年纪大了,没有文化和经济条件,完全跟不上时代。
李秋白叹了口气:“有这个视频反倒是说不太清了。”
“其实反倒更能说清。”江溪指着视频里的共享单车,“这种车需要扫码,应该可以找公司查询扫码记录,找到记录就能知道是谁丢下自行车那人是谁,只是那些人没有去查,盯着这个视频吃流量罢了。”
“那我和律师阿姨说,请她帮忙。”李秋白赶紧去发消息。
这时陈秀妈妈林英走了过来,茫然困惑的眼睛看着江溪的手机页面:“老陈?老陈在里面?”
“嗯。”江溪收起手机,耐心询问林英:“你知道昨天很多人去工地找老陈吗?”
林英茫然的摇头,她不知道。
江溪换了个问题:“老陈昨天心情是不是不好?”
林英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老陈脸上摔到了,很疼,他说不告诉秀儿。”
“他还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