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兰倚是没做什么打招呼的动作。但看得出来，他好像也没什么不乐意。

尽管，他的脚步越来越慢。

一步，两步，舞台就在眼前。华晏先一步跳上了舞台，他弯下腰，伸出手，以一个绅士的姿势邀请池兰倚和他一起上来。

池兰倚站在舞台下，猫面具和他对视。华晏总觉得，面具后的池兰倚应当是面无表情地笑了一下。

面无表情和笑——这两个神情竟然在他的感觉里，会同时出现在池兰倚的脸上。

在旁人眼中，两个人此刻的对视堪比深情。终于，池兰倚伸出了一只手。

在他将自己的手落在华晏掌心里的前一刻。异变骤生。人群被推开一条路，有人“咦”了一声。还有人来不及叫，一句“这是在干嘛”卡在喉咙里。

灯光打在池兰倚身上。一只手却从黑暗的角落里狠狠伸出。它像是再也不能忍耐似地，一把将池兰倚也拽进了黑暗里。

而靠近池兰倚的人，就在这一刻清楚地听见。这个设计师在被抓住的此刻，发出了一声冷笑。

却像是等候已久。

“高嵘。”他在那声冷笑之后，轻声道，“不是你说的，要把我留给其他人吗。”

“你现在又过来……做什么呢。”

“我努力忘掉的事……为什么又要让我想起来呢……”

高嵘拽着池兰倚往停车位置一直走。池兰倚紧抿着嘴唇被他拉着，走得跌跌撞撞，活像逃家的黑/道千金和强行把他带回家里的保镖。两个人都外貌顶尖，如果有人在这里拿着长枪短炮拍下，这一幕简直可以作为时尚大片直出。

“啪。”

说曹操曹操就到，还真有个狗仔埋伏进了这场私人派对里。

在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高嵘狠厉地向树丛的方向看去。狗仔被那充满杀意的眼神吓了一大跳，抱着他的相机赶紧跑掉了。

而池兰倚却如一个局外人一样。他看着高嵘如此失态，有种隔岸观火般的似笑非笑。

高嵘打开车门，把池兰倚扔进车上。派对还没结束，司机尚未回到车内，想要离开这里，也只有高嵘能当这个司机。他刚要甩上车门往前走，就被池兰倚一把拽住，也被狠狠拖进了车内。

躺在后座上的池兰倚还戴着猫头面具，他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装，衣服皱了，显得有些狼狈。但很快，他把面具从脑袋上扔了下来，又抓着被他拖进车、砸到他身上的高嵘的肩膀，一把把高嵘的面具也摘了下来。

随后。

“啪！”

池兰倚打了高嵘一巴掌。

又是一下在高嵘的身上。高嵘没还手，也没反击。他咬着牙拉上了车门，不想让外人看见他们在吵架，随后，他就势压在池兰倚身上狠狠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再冷淡，而是气急了，如火山压抑着爆发。

池兰倚又打了他几下。在高嵘终于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手腕时，池兰倚手脚并用，开始做附加题，用左手打他。他没被高嵘身体压住的右腿也在空气里不断地往上顶，就是为了揍高嵘。素白瘦高的身体被压在高大强壮的身体下，他像狂风暴雨一样找高嵘算账。

“高兴了？”池兰倚说，“你高兴了，你看到你想看见的东西了吗？”

他的动作很剧烈，声音却很轻，缥缈得像是一片霜。

从被高嵘抓手腕压制他开始，池兰倚没收力气了，把高嵘打得身上生疼。高嵘压着越来越重的火气，把池兰倚的两只手一起按在对方的头顶上，伸手去抓池兰倚踹他的右腿。池兰倚没动了，他冷冷地盯着高嵘，大叫起来。

“你变/态，你欺负我，你发什么神经！”池兰倚说，“高嵘，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你活该被打！”

高嵘也发出怒音了。他粗喘着：“打我？你很喜欢他是吧。那些找刺激的游戏，你就那么喜欢？”

“对，我要和他接吻。你满意了是吧？你就是故意把我扔在大厅里，想看我和他调/情、想看我和他接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池兰倚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绿帽癖？想到我要和他亲你很爽是吧。你想看，我就好心好意满足你。你才是那个变/态，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他的声音扭曲出一点颤音。

高嵘怎么能把他扔在那里，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怎么能去找华晏，让华晏来找他……

高嵘也气结了，池兰倚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接受从此放下，接受池兰倚做出一个离开他的选择。

可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

他没办法看着池兰倚和人拥抱，没办法看着池兰倚和别人接吻。他难以遏制地想着上辈子的事，想着上辈子他们在这一天产生的裂痕。

然后，身体便先于思考，动了。

“……你要气我，所以，你故意把上辈子我没看见过，却不敢去看的画面，表演到我面前来。你是这个意思吗，池兰倚。”

高嵘凌厉地说。

池兰倚看着他，最终，他冷笑一声。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是不是就在旁边看着，然后把我丢给他了啊。高先生。”

高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最终，他闭了闭眼：“如果我不出现，你会和他一起走吗？”

池兰倚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他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他一起走？”

高嵘也冷笑。

“你喜欢那种类型的人。”他说，“我指的不只是华晏，还有他们那群人……那类人。”

池兰倚吸着冷气，像是缺氧一样翻了个白眼：“随便你怎么想。你非要说的话，理论上，他确实很能讨人喜欢。所以，这就是你在这个聚会里，把我扔下的理由？”

高嵘顿了顿了。

“我向家里低头，为了公司周旋，而你，和他在这个聚会里聊天跳舞。你还从那天开始，就想着要自己管公司，把我从公司里踢出去。你说他的那群朋友是你的缪斯，你说，你为了灵感什么都能做。你对那种堕落的生活方式感兴趣，你还要重蹈覆辙……”高嵘淡淡地说，“人人都说，你给我戴了绿帽子……这些理由，够吗？”

还有，最重要的理由。

你后来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高嵘唯独没办法，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池兰倚停了很久，最终说，“但我肯定没出过轨。我不会背叛婚姻，去喜欢其他人。”

他还在避免重生的话题，却只反驳了这一件事。

可高嵘愣住了。

“那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有没有……”

很久之后，没有下文。

“……有没有什么？”

池兰倚慢慢地，接下了这句话。

为什么呢。隔了那么多不合适和矛盾，明明已经被池兰倚说过“从没爱过”，可在发现他的出轨是气话后，他却还是生出了荒诞的希冀，想问他。

他有没有哪怕一点，爱过他。

可高嵘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个字。

“如果没有我在，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而我对于你来说算什么呢？”

“我对你而言，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合伙人吗？如果当年你先认识的是其他人，比如那群‘缪斯’，你会过得更幸福——你会有过那么一刻这么想吗？”高嵘停顿许久，低声说，“如果当初我只是个和你睡了一觉的投资者，没有和你一起开公司，你会和其他人走吗？”

“你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太压抑，才会失去灵感，才会不停地去找刺激吗？”

“我在你心中，和一个与你相处更久的李珖的区别，是什么呢？”

【“池兰倚，你说对了。你的公司有一半属于我，所以，我就能这么做。”】

【“讨厌我是吗？那抱歉了。我的建议是，你穿越回去，掐死那个找我投资的冬夜。你最好也早点告诉那时见色起意的我，告诉后来对你动心的我，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以你池兰倚的价值，根本不需要靠假装给出一份爱情来讨好一个投资人。”】

车内光影摇晃，恍惚之间，高嵘那难过的脸，池兰倚“记忆里”某一刻的高嵘的脸，渐渐重合了。

他看见别墅里的东西被他自己砸了个遍，花瓶碎了，百合落在地上，墙上的画也被扔在地上。高嵘那时候也是不会低头收拾东西的，天之骄子大少爷哪会干这个。而他池兰倚低着头假装在撕扯一张毯子。

【你继续撕吧，一个小时后，我会找保洁来收拾的。】高嵘说。

终于，在高嵘转身走出门外后，他猛然擡头，远远对高嵘喊道：

【“你是不是觉得合伙和我开个公司，你就什么都能干涉我，而我什么都能忍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和你开公司，才忍受你到现在的？”】

你觉得我真的会因为……为了找一个人帮自己开公司，而忍你到现在吗？

远远的，他不知道远走的高嵘有没有听到，没听见就算了，池兰倚不会再对高嵘说第二次了。

这一刻，在听见高嵘说到“李珖”这个名字后，池兰倚忽然气急了。

“高嵘，上辈子我对你说过一次，这次，我再重复一次——你是不是觉得合伙和我开个公司，你就什么都能干涉我，而我什么都能忍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和你开公司，才忍受你到现在的？”

车内，忽然寂静下来了。

池兰倚愣愣地看着高嵘。他颤颤伸手，捂住自己发出声音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