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2 / 2)

我和我的女孩 李子糕 2748 字 4个月前

“嘉意为了让我安心上手术台,和我说已经原谅她爸爸了,可我这心里知道,”魏小萍看了眼年轻男人,转而又定定地望回电视机屏幕,“我知道她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事儿真是造孽啊,老子造孽孩子受罪!”

突然,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死死盯着陆垣也,“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陆垣也正襟危坐,回道:“您尽管说。”

“聚会在周三晚上六点半,山亭雅序,北文路那家。”魏小萍说,“那丫头我是知道的,从小就那样,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说。”

在“受了天大委屈也不说”这件事上,除了此刻坐在病房内的二人组,以及昨晚熬夜陪护这会儿正补觉的汪女士,世界上可能再找不出第四个会这样形容施嘉意的人。

施嘉意,从小就是个不惹事也不怕事的主儿。就算是刘昱梧这样的钢铁小子,在施嘉意手下也没少挨过打。

巷子口的那帮小孩在背地里都喊她“辣手摧花野蛮人”,简单来说就是,人狠话不多。

但家里人的评价,和外面有着天壤之别——施嘉意身上挂了彩,她们觉得是孩子在外面受到了欺负,哪个做家长的还顾得上盘问孩子是不是把对面打服了再回的家!

于是,施嘉意的口碑打小就两极分化,后来做了网络红人,更甚。

魏小萍继续说:“你到时候要是有时间,一定要去接她回家。今天她爸爸回国,她这情绪都憋在心里,没个人倾诉。这人的心要是憋久了,容易出毛病……”

男人正要回话之际,门从外推开,施嘉意拎着水壶进来,见几人都齐刷刷盯着自己,晃了晃手里的半叠纸杯,得意地说,“服务站的小护士送我的,说是这个月多了的存货。”

房间内的两人默不作声,施嘉意挑眉,不解问,“看我做什么?被我漂亮的脸蛋震惊了?”

“当然,”插科打诨还得是一脉相承,魏小萍笑着接,“谁敢说我宝贝孙女不漂亮!”

“切。”

傍晚五点,施嘉意二人出发去机场,沿途的风景渐渐褪去尘嚣,入眼是一望无尽的柏树林。

她和那个男人有多少年没见了?七年,八年,九年?她记不清了。

他在美国过得还好吗?身体还好吗?家庭幸福吗?多年不见,他和记忆中的模样还会一样吗?他的言语还和往日一般冰冷吗?他会为了明天的聚会故意拉近和自己的距离吗?

心乱如麻。

施嘉意沉沉吐出一口气,陆垣也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多想,我在呢。”

她没说话,直到下车,站在机场轰隆作响的入口,她才回握住那只手,“别人都说,人这一辈子,只有女儿这个角色最好当。可我却觉得,当爸爸的女儿其实挺累的……”

施嘉意拉着他往等候区走,机场的座位从不锈钢排座升级成了智能椅,国际航班出口的人流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翘首以盼的家长,一个个盯着手机等候留学回国的孩子归家。

她挑了个出口的位置,和陆垣也并排坐,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两人一时都有些缄默。

隔了会儿,施嘉意开口说,“我听到了你们的话。你和奶奶的。”

“嗯。”陆垣也回应她,摩挲着她的手心。

施嘉意垂着眼,目光没有聚焦任何物体,看起来和前几天精神劲儿十足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说:“她说得对,我心里过不去。那可是我爸爸,不是其他无所谓的人。他对我和妈妈做的事情,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也还是无法说出‘我已经没事了’‘我早就释怀了’之类的话……”

倏地,她擡起脑袋,对上男人的目光,眼底漏出几丝惊慌,“如果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怎么办?如果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如果他还是……”

“施嘉意。”男人松开她的手,换了个搂住她肩膀的动作,他将她拥进怀里,施嘉意曾经说过喜欢这个动作,被环抱的滋味让她觉得十分安心。

施嘉意闷声问:“怎么了?”

“和以前一样还是不一样,都不重要了,”他紧紧抱着她,柔声说,“你的身份远不止‘父亲的女儿’,别让坏情绪在你的心里放大。”

他安抚性地顺着她的背,“在你父亲的事情上,我承诺不了你任何。但结束这段时间的事情,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出发去看极光,当然,也可以去墨尔本看日落。听奶奶说,你小时候就喜欢黄昏和黑夜。”

他问:“你为什么喜欢黑夜呢,施嘉意?”

话题被生硬地扭转。

两人都看过不少书,知道调节情绪的方法除了倾诉和宣泄,还有一种——转移。

施嘉意靠在他温暖的肩膀处,不知是被他的笨拙逗笑,还是被他的善意触动,她挨着他的脑袋,说,“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因为我喜欢睡觉。”

“睡觉?”

“嗯,小时候要上各种补习班,总是睡不够。”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轻笑一声。

陆垣也问:“现在心情还好吗?”

“好多了。”

被安抚的这一瞬,施嘉意忽然想起,那天汪以美邀请她一同吃沙县时,对她说,女人这辈子如果决定要结婚,就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施嘉意问,合适的人是怎样的人。

汪以美说,大概就是……盼着你开心,盼着你幸福,也看得见你藏在日子里的痛苦和混乱。

她说,嘉意,你要找一个心疼你的男人,在那之前,别动一点结婚的傻念头。

施嘉意问,可男人都擅长伪装,我要怎么识别呢?

汪以美说,看他的行动,看他是不是愿意停下来安抚你的情绪,看他的家庭是否给了他足够的教育涵养。让你们的时间慢下来,时间会检验真心。

施嘉意又说,可我还是觉得害怕,因为妈妈和他……所有人都觉得你们的结局不该这样……

汪以美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地说,婚姻不顺的是我,被爱人出轨的也是我,不是你。施嘉意,永远不要向命运低头,不要在幸福面前退缩!

被陆垣也紧紧抱着的感觉真好啊。

她蹭了蹭他的脑袋,心境安定,仿佛原本是一粒粒云雾般的自己,受他吸引,因他聚集,形成一团柔软的东西,又轻又稳地被他用半合的手掌托住。

真是温暖啊。

施建宇航班延误,两人在机场多等了四十多分钟,才等到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他的鬓角全白了,戴着眼镜,身形修长挺拔。看见多年未见的女儿后,他极为瘦削的脸颊忽地有了光彩。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冲她挥了挥手,面上带着真心高兴的笑容。四周杂乱的声音骤然静了半晌,施嘉意站在人流中,有些恍然。

这样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在她儿时放学的脑袋里幻想了无数遍。

上小学时,施建宇来接她的时候总是微微笑着,他很少注意她的情绪,自然也不会冲她挥手,连笑容都只向陪同等待的老师展露。

等进了自家车,他又变回了印象里的爸爸。

望着后视镜中男人冷漠的脸,她无聊地想,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对自己露出“父亲”般的笑容呢。

八岁,十八岁,她都没有等到这个答案。

此时此刻,二十八岁的她终于迎来这个无聊问题的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来得太迟太钝,像一把生冷的锈刀,不给人痛快,每晃动一下都扯着她发苦的喉道。

施建宇穿越人群,站到离女儿不过一米的距离,温和地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施嘉意。”

他的身后,跟着同样拉着行李箱的施嘉姮。

施嘉姮也跟着说:“好久不见,姐姐。”

经年的离别后,施嘉意也露出重逢的笑容,轻声说:“好久不见,爸爸……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