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叶,这个咱得改一改,你不能管我叫爹,管她叫姐姐啊,她比我小个辈分会不高兴的。”
李木叶咬着大拇指苦恼地说:“那我不能管爹叫哥哥呀!”
李不寻:“……我不是这意思,算了,随便叫吧。”
这一随便,就回到了南山。
明州秋风起,青翠阔大的梧桐叶款款纷飞,这孩子终于从小哭包松鼠变成了揪着猫儿尾巴一起爬墙摔跤的混小子,不爱哭了,很喜欢笑。
对家里多的两位不熟的客人都笑脸相迎。
闻鹤雪对那日苏春稠的话心有戚戚,不敢轻离,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而那位春神大人则游离于知微观之外,是真真切切的九霄云上之人,只偶尔才会高高在上地来上几句鞭辟入里的评语。
李不寻刚回来的时候,想能壮一壮胆子,一鼓作气将心意说出来。
他试过喝酒,试过挑一个漫天繁星,明月高悬的好天气,可酒让他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了李衍,他不想用李衍的记忆去做这么重要的事;等到星月从容,他隔着菱花木窗,又看到窗外一抹青竹色,竹影簌簌,人影绰绰。
苏春稠坐在月下庭院上,煮了一壶香气很浓的劣质茶水,她自品自斟,对月含笑,风轻轻抱住如墨的青丝,摇啊摇的,摇得人更昏了头,迷了心,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月色朦胧,人似月下仙人飘飖将去。小轩窗,青竹影,绰约仙子迎风啜茶,李不寻看得太入神,不舍打扰,提笔将这一幕留在了纸页上。
他眼中只余了一人,自然无暇其他,也就不知道闻鹤雪和李木叶往他窗前偷瞄了几回,当然更看不明白他们的眼神示意。
原以为恋爱脑的李兄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人看,没成想到了人前不是畏畏缩缩就是爷来爷去,其实质依然胆怯。
闻鹤雪无计可施,趁此良月夜,希冀的目光投到苏春稠身上。
“你把你那天说的话直接告诉他,也省得他一天天地患得患失,徘徊不定。”
苏春稠疑惑道:“难道他以为自己还不够明显?”
闻鹤雪神色一凝,回忆昨日前夜,神情变幻莫测,扶额苦笑道:“确实,很明显了。”
盛夏入秋是个漫长的过程,尤其在山水繁盛之地,夏末秋初的蚊虫最多最毒,咬一口就是个大包。
偏逢燥热的的季节,难免夜里遮阴乘凉。
苏春稠偏爱庭中望月,李不寻就在院子里搭了白纱帐,然而破了洞的纱帐还是跑进了蚊子,要在纱帐里往外赶蚊子。他忙前忙后拍,点熏香,花露水齐齐上阵,独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苏春稠提醒他,“小道爷,我这一副身躯是玉石做的,不惧蚊虫叮咬,少忙活了。”
天晓得李不寻拿着花露水瓶子杵在原地时在想什么,玉石雕的身躯,又是李衍,还是李衍……
他牵强一笑,嘴硬地嘟嘟囔囔道:“爷是怕蚊子咬到了爷的儿子和爷的朋友。”
满山跑摔得皮实的李木叶没有听到这话,而闻鹤雪那时十分应景地拍死了一只吸血蚊子,举着手掌给他看,得到了冷漠无情的推开。
院里温度恰好的茶水壶;她一笑,他的目光就躲;树上叶子纷纷而落,李不寻日日盼着飞雪冬日——
这些,还不够明显吗?
苏春稠放下茶水,穿过回廊的青竹丛,趴到窗台上,低头就看到李不寻在画的一幅画。
她安安静静的只是看。风停叶轻摇,李不寻忽然擡头再看时,恰撞入她倒映星河盛着盈盈笑意的眼中,笔下一乱,一滴红墨落于纸上。
“你你你……”李不寻“你”了半天,慌乱收起纸笔,还不忘憋出来一句话。
“你怎么能偷看,还不出声!”
“既然是偷看,为什么要出声?”苏春稠单手撑着窗台坐到上面,俯身低就,李不寻下意识退半步。
苏春稠轻笑,单手揪住他的衣领,拽到身前,低头抵着他的额头。
李不寻还没有从这突然变故中反应过来。
是有一个人从窗台探过来遮蔽了月亮,捧来了比月亮更耀眼温柔的东西,只为他而来。
苏春稠含笑碰他的脸颊鼻尖,旖旎情愫万端。她玉石做的躯壳太冷,倒衬得李不寻的脸颊滚烫似火。
她沿着额头、耳畔、鼻尖,缓缓厮磨,冰凉的唇即将吻上他时,却被他打断,“什么情况你等会儿……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苏春稠手掌贴在他颈后,笑道:“问了就可以了吧?”
李不寻红着脸羞赧地用手背捂着嘴巴点点头。
“那你问?”
“不,你能不能院里等我一下?”
苏春稠自然答应。
夜凉如水,庭树摇落。
石阶迎着月影,月下李不寻束发穿一身青衣,以梅枝作剑,手指通红,一翻手腕,舞了一段剑。剑术多高绝谈不上,剑气摇动青叶簌簌萦在周身,梧桐落叶,像一只只青色的蝴蝶,月下飞影,风华无双。
管他什么尊贵无匹的人皇,什么英姿勃发的将军,什么飘摇独立的仙人……好似都不能越过他。
李木叶被盖了一头的叶子,闻鹤雪将他扛在肩头说:“看,那儿有只鹤,开屏呢!”
“开屏的是孔雀,不是白鹤!”李木叶的更正显然无人在意。
剑术来源于李衍,是真正的仙人所授,李不寻舞得气喘吁吁,拄剑单膝跪地,额上的汗打湿了鬓角。他擡起头,目光闪烁迟疑,眼中希冀却似春花含苞初绽。
他问:“像他吗?”
人间南明有春山,自秋初而遇春,惊动了春神东君。
青衣神君不评剑舞只评人,呵道:“呔,蠢材!有这工夫,不如抓紧时间花前月下,执着于什么是耶非耶?”
“不,这个很重要。”苏春稠不觉得小道爷愚蠢,他自有正气在心,才会因身为李衍的后世而执着于一个答案。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像也不像。”
这个答案不是李不寻想听到的,他低头,又听到了令人雀跃的下文。
“余负冰的李衍自是独一无二,我的小道爷当然也是举世无双。还是说,你也想让我问问你,我像那个冷漠的青霄玉女吗?嗯,像吗?”
“不像,你不像什么天上的神女,像是……”
窗外烟柳色,伴伊人坐,和我,光阴过客。
他说,像是我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