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仙试(2 / 2)

仙人望我来 客灯 1917 字 3个月前

像模像样的师父都会在重逢时说这样一句话,李不寻不疑有他。

宝月师父走到他身前,向他伸出手拉他起来,还给他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尘。

世界颠倒,海浪挽长空于怀,碧水映南山之春。

那个荒凉的南山,破落的知微观,观前点着盘成海螺系着白线的柏香,焚烧金箔的香炉前灰烬飞扬,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苦荞味,还有灶上炖着的掩藏的肉香。

李不寻噙着泪花问他,“香殿前吃肉不好吧?”

“师父是祖师爷的弟子,自然不能这么干,但你是小孩,小孩多吃肉才能长高个大高个儿!”

不是什么时间回溯,宝月师父不会活过来,黑色斗篷下的枯瘦老人擡手比量着李不寻的个子,最后幽幽说道:“哦,已经比我还要高了。”

师徒两人沉默不言,并肩同看朝阳初升,夕阳缓落,春山葳蕤,落木萧萧。

梨白一样的冬雪覆着檐压,压低桐柏。

师父说:“回家吧。”

“不回。没有师父,没有李木叶,没有家,也没有苏春稠。”

“那师父带你回家。”

李不寻咬着下唇,眼眶里憋出了泪花,确认了,即便是仙试的幻觉,但师父不是幻觉。

“好。”

夕阳拖着人的影子一短一长,冰雪消融,山间草木芬芳,阳春泽万物。李不寻亦步亦趋跟在宝月师父的身后,影子越来越短。

李不寻还有话要问他,“师父去了础州后,是谁杀了您?”

“没人杀我。”宝月师父慢吞吞地说,“我到幽冥后,冥府的人说我是寿终正寝。”

“秦三走投无路,绑了我,没想着杀我,到了那把年纪,说不好怎么了人就没了。他以为自己失手杀了我,不敢声张,埋在了他家里。”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下了幽冥。那地方和人间不一样,我在泉台桥上望了你好些年,若非掠神阵打开,幽冥道与人间殊途相隔,我也见不着你。”

“我从础州到这里的列车发生事故时,师父就来了,是不是?”

“是啊。”

“那为什么现在才和我搭话?”李不寻没等眼泪汹涌而下,就用袖子狠狠拭去,“因为你被人做成了傀儡操纵,就像我以前遇见的那些纸傀兽一样,来要我的命,是不是?”

“是,也不是。”陈宝月摸着李不寻的脑袋,“就算是一具傀儡肉身,也不能让你流着泪举起剑刺向我。”

“我是你师父,当然也不能让你随为师步入幽冥。”宝月师父失去光泽的眼神中似乎潜藏着不可名状的哀伤。

这具身体不听他使唤了,听着别人的使唤,牵着乖徒的手向深处的黑暗缓缓归去。

那地方是所有生灵的归处,他不想那么早见到养大的孩子,即便他早就知悉他的命运。

李不寻擦干泪笑着说:“我知道的,师父,我活不到三十岁。如果师父没有来,那我去找您也不错,但师父来了,我不能就这么跟你走,我怕在

宝月师父攥着李不寻的手越来越紧,他试着松开,却无法掌控身体,攥得越来越紧,而李不寻竟然一点都不挣扎,像是——谁?

“天快黑了,路不好走,我送送师父。”

凌霜咧嘴大笑,对春神东君说:“他会和他最亲的亲人一起走,或许还不够惨烈,但这是他的归处,算我过了仙试吗?”

春神怜悯地看着她,“你没想起什么?”

凌霜笑不出来了,她无悲无喜的模样很像一个人。

“他很像飞光。”凌霜淡漠的神情因挣扎而显得扭曲,她从扭曲的爱恨和扭曲的自我中,咬牙切齿地说:“也很像……她!”

“不要着急说出口,记忆很脆弱,有时又好像坚不可摧,人们擅长欺骗,可要骗自己又很难。”春神的声音仿佛春风一样抚过恐惧而焦躁的心。

“不是像她,是像我……”凌霜擡起头,脸上一片濡湿,她以为自己不会流泪,她看到了朦胧的黑暗,模糊的人影,缓缓擡头,迟疑地说:“是我?”

……

李不寻五岁时,明州市落过一场骤雨,仲夏晚风,雨后山青如黛,云抱山腰。凌霜来见过他,他瘦骨嶙峋,衣衫浸湿了,脚下鞋子只穿了一只,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山路上,分明凄惨无比,笑着去追一只栖在叶子上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

夕阳高照在林梢,凌霜坐在树上双腿慢悠悠地晃荡,小蝴蝶扑闪翅膀落到她脚边,她手一挥,蝴蝶如思绪渺渺悠远,不偏不倚落到陈宝月的背篓上,这是神的指引。

陈宝月回去的时候背篓里多背着一个沉睡的孩子,再后来,有很多次夕阳西下,影子一大一小成双,向着南山知微观而去。

凌霜把这件事忘了,她以为她怨恨苏春稠,只是恨她让她对人间生出向往;她以为她早已杀死了那个孺慕李衍的凌霜,以为她早已化身怨鬼,又偏要以怨鬼之身回天。

“等等!”凌霜回过神时想让宝月师父松开李不寻的手,她只迟疑了一瞬,连李不寻的影子都没抓到。

太迟了,幽冥之界的黑暗足以吞噬所有人,凌霜低头,一切掩藏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