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觉浅,醒来就看到少年阿芜一张秀气的脸庞,近在咫尺端详他。
“你……”
阿芜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跟他走。
薄雾四起,晨起青色的林间石径布满尘埃落叶,灰扑扑的,好似连光都照不透。
少年单薄轻盈的身影穿过山林,无风而衣袂翻飞,宛如一只游荡在山川间的鬼魅。
老观主受凉一般打了个寒噤,少年停下来。
“你还真是老了。”
老观主停了下来,虽不解其意,却顺着他的话说:“老道今年七十又五,可不是老了嘛!”
少年不理会,纤瘦的手臂遥遥一指,停滞的林中刮起了风沙,扬起枝叶掩映的深林。
高大的乔木茂密的树冠、粗壮的枝条,枝条上悬挂了长长的瓜果,随风摇晃,任意东西。
林间鸟扑簌,乱纸簇纷纷。
长条一样的才不是什么瓜果,而是人,至少外表看起来是人,可身体的重量昭示了他们必然不可能是人。
老观主用力挤着眼睛,深以为他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风吹过,树叶哗啦作响,树上挂着的之人也哗啦作响,却不同于树叶那般,像是有灵之物,试图挣脱,其中还有那昨夜被少年砍杀于剑下的阿婆。
“这到底是什么?”老观主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阿芜捡起地上的树枝写:“是傀术。”
“你会写字?说清楚。”
“青霄观有奇书,仙凡共著,名《灵琼别册》,载有此术,以纸以物为媒可控,形同真人。”
“你是说,村落里的所有人并非真人?”
“并非所有。”他指着自己和来时小姑娘家的方向,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阿芜少年继续透露真相,“此地十三年前惨遭屠村,早无一活人。我之双亲死前,我活在母亲腹中,于残夜降生于世,眼见血河纵横。然而天亮之后,村落归于原样,人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生无死。他们忘了自己死了,魂魄被锁在躯壳中,日复一日,做着生前的事。”
“七年前,李阿婆捡回来一个小姑娘,只有她和我是活人。”
老观主觉得这事太匪夷所思,且不提别的,他眼下就有疑惑,“倒是听说过有人生而知之,传言这些人身负天命,怎么你也是如此?”
少年沉默,双手拢袖,眼底沧桑变幻,终究无言。
“又骗我!”
——照理说,李木叶的记忆里不会有这些东西,既然有了,他必然是眼见到这一切。
李木叶偷偷跟着他们,声声控诉,字字泣涕,“爹,你又骗了我!你说你不会记得我了,让我不要找你,可你明明记得!你还知道我在阆月山上,可你就是狠心到不与我相见,不来认我,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人生处处惊,老观主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见大大的少年喊小小的少年“爹”,头一次见妖喊人“爹”,震碎他三观,便好整以暇地打算再观望观望。
少年阿芜取了木头枝子在地上划来划去,一用力,折断了半截,留下四字“你认错人”。
李木叶狐疑地看着地上的字,和他爹的字迹完全不一样,但他们妖精不是靠着外物来确认灵魂的。
他认得他爹的灵魂,虽然没能第一眼就认出来,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这就是他爹,他生而知之就是依然记得一切的证据!
李木叶不依不饶道:“你抛弃我和凌霜姐姐,你不知道我们吃了多少苦,尤其是凌霜姐姐!你快向我们道歉,咱们好一起回家!”
少年偏过头掰开他攥他衣服的手指,推开他,然后和老观主写到:“帮我,我知道你可以。”
“这种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合。”
少年阿芜在李木叶看不到的地方,又划拉了几下,老观主神色一凛,道:“我不能轻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得先让我看到证据。”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李木叶不知道,只见老观主反手将阿芜捆了起来,五花大绑,口中嚷嚷道:“果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罪不容诛!跟我走,去赎清罪孽!”
李木叶迷糊了些但不傻,他一瞬就明白这是在做戏,于是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回去路上,凌霜正好带了那小丫头在河边洗脸,她细语如春风,宽慰着小姑娘。
老观主道:“一醒来,就见这凶徒要逃跑,小木叶和我一起将人抓了回来,你看看怎么处置他?”
凌霜叹息道:“怎么处置,苦主在眼前,问一问她吧!”
老观主走到她的身后,那位小姑娘的身边。
少年阿芜陡然出剑,直刺凌霜心房。李木叶目眦欲裂,震惊无法言表,他喊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