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萤火

◎他动摇了，却不是为了她“神明”的身份，而是为了这位“神明”的话语中，那似人的哀伤。◎

某个艾达来到了船上。

卡兰将军和埃森正在对话，他们的谈话应她的出现停下，但两人都没有因她的出现显出太多惊讶。

尤其是卡兰，他就像是预料到了她准备做什么似得，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目视着艾达用神力将船切割成两份，又看着她带着埃森所在的那艘船远航。

艾达不知道卡兰为什么不阻止她，她也不关心，她想就算他想要阻止，他也无力阻止。

因为她是神，她是无所不能的神——

此刻，埃森正在看她，“我想，你认识蕾妮小姐吧？”

蕾妮离开时所走的那道黑门，和面前这位女士出现时的门一模一样。

艾达：“没错。”

埃森：“那我继续猜想，是你让蕾妮小姐去见我的吧？说不定，你还给她指派了某些‘任务’。”

这一猜测也很快得到了艾达的认可，于是对异国人而言，骑士少女那天一板一眼的言行，终于有了解答。

他不禁微笑，思念起了那位少女。

艾达说：“你想要见她吗？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异国人却摆手，“不，还不是时候。我要回去找卡兰，我还有问题要问他，如果可以的话，请你送我回去。”

艾达：“可我才刚把你从他那里救回来！”

埃森：“原来如此。我本会死在那，是吗？”

异国人头低了低，忽而笑了，“你不必刻意救我的。”

艾达：“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来到这里是依凭着你的意志，哪怕你知道前方是死亡，你也依然会去。”

埃森眨了眨眼睛，“你曾经认识我？”

艾达的沉默向他告知了“是”的回答。

埃森：“这些话，是过去的我告诉你的，对吗？”

艾达依然沉默。

埃森点头，他目光诚挚地看向艾达，“谢谢你。我想你就像是神明，一个好心的神明，可就如我曾告诉过你的那样，即便我可以生，我也还是会选择死，我只想走我决定好的道路。”

艾达咬住嘴唇，“可为什么呢？因为你有问题要问卡兰吗？你不必问他，我全都可以告诉你，他的计划，他的目的……”

埃森打断了她，“但我想亲口听他说。如果你认识我，你就应当知道，他对我意味了什么。”

他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父亲，艾达在心中说道。她知道这件事，可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又一次。

然而，她还是为他打开了门，她最后对他说，“就算你执意要去，也让我为你送上一些神力吧。”

在艾莫尔没有死的这个故事里，她不确认和艾莫尔同属一个席位的埃森是否拥有力量。

即便他拥有，那医人却无法自医的力量，又能帮他做些什么呢？

但异国人无声地拒绝了，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决然地迈入黑门。

-

某个艾达来到了王城。

前世她和同伴们来到这，想要帮助城内受到禁药毒害的病人，但没有找到。

她决心此世一定要找到，却只在这见到了赛拉。

她呼唤出赛拉的名字。

这声“赛拉”的呼唤令紫发女人一脸茫然地转向她，她静看了艾达一会，幽幽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们在前世见过对吧？或者是在前世的前世？”

艾达没想到赛拉的猜测这么准确，难道说她也带着记忆重生了吗？

赛拉仿佛连她的这个心思也料到了，她微笑道，“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因为我有很多个名字，而我此世在伯伦提尔还从未用过‘赛拉’这个名字，因而我推测你是在某个过去认识我的……你如果了解我的话，你对这件事不会一无所知。”

赛拉的最后一句话里有着微妙的嗔怪，她好像在抱怨艾达遗忘了她似得。

可艾达和她又确实谈不上熟稔，她们只短暂地认识过一段时间，而她们当时交谈的话题不是关于海洛伊丝、便是关于根源。

现在的艾达，对这些问题，早已不关心了。

她准备离开，赛拉在这时突然说道，“你看上去很累。你打算去哪？”

“去救人。”艾达回答她。

赛拉大笑，“救人？从过去来到这一世的你，竟然想要救人？你不是已经知道，一切都还会重来吗？那你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艾达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抛下她，离去了。

-

某一个艾达来到了湖心堡。

“你是什么人？”弄臣问她。

她无视弄臣的问题，施展出力量，将城堡内外的怪物、人类拉向空中，她将他们的灵魂全都交换回来了。

自然也包括蕾妮的父亲、哥哥，以及弄臣和王子。

弄臣望着自己回归的身躯，既无伤心、也无意外。

艾达不打算就这样收场，她对弄臣说，“我可以给你漂亮的身躯，你想要什么样的？”她会带走令他痛苦的丑陋。

弄臣没理会这一问题，他仰头，望向艾达，承接着之前他自己的问题说道，“你没有回答，但我已知晓，你是什么了。”

艾达好奇，“说说看。”

弄臣回：“你是神。”

艾达笑了，“没错，我就是神，我无所不能。”

弄臣摇头，“不，我不是因为你强大的力量而认为你是神的。”

艾达皱眉，“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的傲慢！”弄臣的声音骤然拔高，失去了王子的身躯，侏儒丑陋的五官聚向中间，面目变得更加可憎，“只有神才会像你这样傲慢，才会想要将你以为的幸福强加到他人身上！才会用你那为所欲为的力量，在顷刻间拆散我的计划！”

艾达平静地俯视弄臣，“计划？你是说你那杀人的计划？”

弄臣咬牙瞪着艾达，“看来你知道我很多事。”

艾达：“没错，我知道你的过往，你的计划，你的诉求。我知道你想要公平！”

弄臣的老鼠眼睛向内缩了圈，“你，该不会还知道贝拉吧？”

艾达的声音低了低，“是。我很抱歉，我没办法让她复活。”

唯有这件事她无法做到，就像她无法救下奇普，无法救下斑。因为故事里从不存在他们出现且存活的一页。

弄臣却又一次摇头，“不，我不需要你复活她，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已转身朝阳台走去，他走向了艾达熟悉的那个位置。

曾经，他就是在这，向她讲述了一切，接着他向前——

艾达紧闭了一下眼，她不愿看见那件事再度发生。

她用一种央求的语气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都可以满足你。”

弄臣头也不回，声音尖细地说道，“让我猜猜，神明啊，你曾经认识我、和我交谈过，你还目睹了我死亡的时刻，是吗？”

他质问她，并如愿得到了静谧，于是他接着道，“然后，你同情我了，你想要救我。可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因为我早已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在死之前，我原本会目睹到真正的公平……现在全被你毁了！”

艾达的身形一晃，有些站不稳。她不明白，她出于好心想要帮他，为什么只能得到这样刻薄的对待？

她不再低声，而是以同样高昂、有力的声音告诉他，“你明知道，你那计划会害死多少人！你以为我会让你继续吗？”

弄臣：“是吗？那你就该杀了我。而不是在解救了所有人后，又到我这个‘杀人者’面前，对我说，会宽恕我，会给我美丽的身躯。”

艾达不解，“你难道就不想要……美丽吗？”

这一话语落下的同时，弄臣似乎真的生气了，侏儒的小小身影因为愤怒而激烈地颤抖，这个老鼠般的男人将身体转了回来，朝向艾达，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是恨不得将她杀死的怒火。

“是谁，告诉你，我想要美丽的？”

“是……”

艾达想回答“是你”，可她翻找过往的记忆，又的确找不到那样的话。

是她自己这样认为的。因为她无法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公平，于是她就这样歪曲了他的意思……

凌乱的思绪积压在她的大脑中，她愣在原地，不时摇头，自言自语。

弄臣看向少女的目光中，逐渐浮出了一分悲哀。

“神明小姐啊，”他如此称呼她，“我从未觉得贝拉丑陋，也并非真的厌恶‘侏儒’的存在。我厌恨的是这世上的标准，像王子那样的人叫做英俊，像我这样的人便是丑陋。是谁在定义美丑呢？是您吗，神明？亦或者是另一个神明？还是人们天生便如此……我不知道。但你问我要什么，我的答案就和我曾经认识您的时候所说的一样，我要公平，我要公正的标准，我要每个人都不再因为丑陋受到歧视、受到另眼相待。您能为我带来这些吗？”

“神明”少女对此无法回答。

弄臣的眼中悲哀更甚，他可能已经明白了她并无恶意，她只是傲慢，或者愚蠢，或者什么也不懂。

他又向阳台的栏杆靠近一步，在他步向死亡之前，她听见他遗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语。

一句既温和又无情的遗言。

“难以想象，过去的我竟然那么信任你，向你说了那么多事，那时候的你一定还不是神明吧……”

他死了。

-

某一个艾达来到了战场。

起义军和国王的军队正在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