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米之外的钟誉隔着雨帘，看见了盛明之那双冷静到出尘的双眼，确认那是她，他的心算是暂时得到一息安宁。
他并没有跟踪盛明之的意图，只是她的车子定位出现的地点还有车速都令人担心，有好几个转弯处，他被动地陷入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所以一味地踩着油门去追，即便死也要一起。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跟她同生共死。
可是盛明之什么事情都要瞒着他，连这样冲动的决定也一个字不让他知晓。她怎么就笃定不会有更好的方法？她怎么就笃定，他不会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钟誉觉得自己兴许应该下车去抱她，是那种非常拥挤的拥抱，排尽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任何阻隔，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完全全确认她的存在，她在他身边的存在。
但他没有。他也只是摇下车窗，眼中流露出他不曾察觉的冷漠。
盛明之不过窥视一眼，就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湖面。湖面被雨水打得很碎，而那个黑影靠近岸边，狼狈地爬了上来。
盛明之觉得车内的气味越来越刺鼻了，她喷了很多香水还觉得不够，自己应该下车。
从后座摸到一把雨伞，盛明之摔上车门，站在钟少惟面前。
他浑身湿透了，全然不复矜贵的大公子模样，盛明之第一次见到他失态。
“盛明之，你疯了？！”
盛明之不答，静静点了一支烟，没有把伞撑到他头上。
钟少惟咬牙：“盛明之，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只要我想......”
盛明之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她吐了一口烟，朦胧仙气一般遮住她的脸庞，却扑到对面的人脸上：“你去啊，报警，或者找律师，我都无所谓。”
“不过——”她指尖夹着烟，歪一歪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笑容近乎妖冶，“法律对精神病人肇事怎么判？大哥不如先去了解一下再做决定。”
“你！”
“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你和柏思勉不是互相通气吗？他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有病？”
钟少惟知道的。
他现在被盛明之逼到束手无措，浑身被湖水泡过，眼睫上还沾着雨水，眼神里竟然露出迷茫的无助：“小宝，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忏悔。”
“所以你忏悔出什么了？”她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语气。
钟少惟哑然。
盛明之敛起笑容，微擡的面容被雨水打湿，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慢：“你应该知道，今天我是手下留情。毕竟不管我做出什么事，最后可能都不会受到法律责问。但我留情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是妈妈的儿子。”
“你应该庆幸还有这层身份保护着你，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你也可以想象一下把一个疯子逼急了她会做出什么事。你可以把我今天的举动看成是警告，因为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下次。”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弥补，我看到了，可是你想让我表示什么？感谢吗？这不是你自愿做而我本来就应该得到的吗？”
钟少惟周身生寒，完全不是因为这股侵骨的潮湿，但他也确实感受到了身陷湖水的恐惧。这种濒临死亡的感受，如果不是盛明之，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
“事已至此。”盛明之不想跟他废话，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钟少惟感受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她要让他恐慌，这种恐慌要一直绵延下去才划算，“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钟少惟，你完全不配做一个大哥，无论对我还是对钟誉，所以你以后也不必以这个身份自居。”
钟少惟此刻轻嘲地擡眉：“大哥？你和钟誉何时真真正正把我当作过大哥？妈妈又何时真正信任过我？”
盛明之表现出她固有的冷漠：“关我什么事。”
她早就看透钟少惟的心慌，没有耐心再听他自我剖析。
钟少惟却偏偏要说：“人人都觉得我是钟家长子，拥有一切，应该承担一切。可扪心自问，妈妈没有一刻认为重担可以落在我肩上，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的恭维，我只需要她的信任，她并没有给过我。”
“有的，你没发现。因为你的不满足，那点信任被丢掉了。无论如何，在钟家那么多年，妈妈对你已经极尽偏爱，你没有资格怪妈妈，也没有资格怪钟誉。况且，你与钟誉本来就都是妈妈的孩子，身份上没有一点区别。”
钟少惟荒凉地扯起唇角：“她偏爱我是因为愧于我父亲。”
“并没有。她并不需要愧于任何人，毕竟一开始，她与你父亲的这段婚姻就不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你父亲也不是一个易于满足的人，他自己端不平水也就算了，还要把罪名扣到妈妈身上，你应该怪他。妈妈偏爱你兴许有你父亲的缘故，但并非愧疚，你也不应该要求她愧疚。”
“你还真是妈妈的好女儿。”
盛明之难得笑笑，不管这句话里有没有嘲讽：“当然。”
她所拥有的一切，来自母亲给予、教诲，她很荣幸自己能获得一个“好女儿”的称谓。
“盛明之，你的心就这样狠。”
她面无表情：“跟你比，还是甘拜下风。”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钟少惟的脸又白了白。她并不打算在此多耗费时间，雨太大，湿气侵体，她的生理期到了，小腹隐隐作痛。
一句告别也没有，盛明之转身，从自己的车里拿了包，钻进钟誉的副驾。
“热闹也看了那么久了，走吧。”
钟誉一言不发地开车，到山脚处停下，盛明之疑惑地望着他：“干什么？”
“盛明之，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信任过我？”
盛明之小腹很难受，此刻没有心情同他拉扯，她从包里取出昨天从医院拿到的检查报告，拍到钟誉腿上：“回去再看，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