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誉面对着她，每一步都踩在她刚留下的脚印上，她的头发散开了，被风吹得遮住半张脸，她在看海，但海上什么都没有。

他在她险些被一块石头绊倒的时候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很快又松开。

钟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她的眉眼、她的嘴、她的发，还有飘动的衣摆和陷进软沙里面的鞋子。

他心里突然有一阵难受的无力感。

盛明之从来都不跟他交心，她喜欢伪装，喜欢谋划，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她的意图。

大多数时候他知道，但一些情况下他也看不清楚。

就像今天这个下午，她跟他说了那么多闲话，绝对不是想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可是盛明之的执拗又从来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走了不知道多久，盛明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擡头跟他说：“钟少惟约我去吃饭。”

“现在？”

“嗯。我可以去吗？”

钟誉向她走近，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指腹轻轻地磨了磨：“我说不可以你就不会去吗？”

“当然不是啦。”她仰头笑笑，“你还不知道钟少惟在我心里的地位吗？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一边点头，一边咂摸那两个字：“恩人？恩人。”

“走吧，我要回去换身衣服。”

她还是走在前面，他慢慢跟在她身后，踩着她踩过的脚印：“明之，我很好奇钟少惟和柏思勉在你心里的排序。”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她提过柏思勉了。那天她从柏思勉身边回来，他也什么都没说，好像她跟柏思勉之间的任何交往在他看来都是稀松平常，他已经懒得插手了。

“那当然是先钟少惟再柏思勉啦，柏思勉怎么能跟大哥比呀，这你还不知道吗？”

“我在哪里呢？”

她回过头，双手比了个引号的手势：“中间。”

这个答案不意外，他心里早有猜测，也很清晰地意识到，问出来其实是一种自我羞辱。

钟誉送她回家，看她换了一身正式一点的衣服，还化了个淡妆。

她开自己的车出去，晚上不需要他接，回不回来也另说。

钟誉不拦着她，是盛明之最满意的一点，这证明他知道分寸。

-

钟少惟约她在他们一起吃过饭的餐厅，顶楼的包厢里，盛明之姗姗来迟，才发现是一场饭局。

在座的她都没见过，有人先向钟少惟问起她的身份。

他站起来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妹妹，钟小宝，柏氏控股的企发部总监。”

有位年轻女人先同她握手，说着带白话口音的普通话：“柏氏企发部的盛总，听手下的同事提过你。原来您就是钟总的妹妹。”

盛明之握上那只手，听见钟少惟向她介绍：“元坤的杨总，你们今后要打交道，可以先认识。”

“您好。”

她坐在钟少惟边上，环视饭局上的每一个人。来的人不多，元坤的副总杨峥，淮方的技术部总监，还有一位是柏氏的高管，从盛明之来到落座，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认出对方是经常挑她毛病的那个人，还是柔和地朝她笑了一下。

钟少惟跟柏思勉都是在波士顿读的大学，据他介绍，这些都是校友，今天只是他们校友之间的私人聚会。

她笑说：“可我又不是在BU上学的。”

她这句话声音不小，让在场的一些人露出了有点尴尬的神色。

钟少惟替她找补：“只是认识一些新朋友而已。”

盛明之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笑容，态度有些轻浮。

杨峥提到了这几年元坤的发展方向，并袒露了一些跟柏氏合并后元坤的发展方向。这是目前洽谈阶段双方要达成的共识，算不上商业机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杨峥说完，和坐她身边的那位柏氏高管秦风碰了碰杯，又越过人群，来找盛明之碰杯。

盛明之委婉拒绝：“今天开车来的，不喝酒。”

杨峥没说什么，被拒绝之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位置上。

盛明之问她：“杨总，你们林总什么时候来宁城，我觉得双方是时候见一面，事情谈起来才更顺利。”

“林总常年定居澳洲，刚回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盛总不要着急呀。”

盛明之笑笑：“我不急。主要是秦总那边比较着急，我替他问一问。”

秦风很细微地皱了一下眉：“合并的事情快速推进，对双方都有好处，杨总回去也可以和团队的人商量一下。要拖到年底，非常影响企业效益。”

盛明之朝着杨峥说：“杨总你看，我们秦总就是这么着急，我也没办法。集团内部大家也要商量统一是不是？”

她说完，看了秦风一眼，两人目前在战线上勉强统一，秦风看她的眼神里少了一点怀疑。

杨峥无奈地笑了笑：“你们这是在向我施压呀。”

“谈不上。就是表达一下柏氏这边的意思，劳烦杨总多考虑考虑。”

“好。”杨峥看向钟少惟，玩笑道，“钟少惟，你今天组这个局，来替你妹妹出头的？”

钟少惟爽朗地笑笑：“这样说就是误会我了啊。”

当下很多的大型化工企业都在进行技术革新，像华安一样组织收购中小型设备企业的大集团不在少数，收购方和被收购方都是双向选择，华安跟淮方也到了洽谈阶段，双方谈得很和谐。

那位技术总监碍于盛明之在场，起初还说得保守了一点，但又看到钟少惟的态度，将大致的情况都和盘托出了。

盛明之在这期间跟杨峥加上了联系方式。杨峥今年刚好三十岁，大学毕业就跟在林应元身边做事，算是她的心腹。

整场饭局，盛明之的话不多，她不是主场的饭局，她一直都不愿意多说话。

钟少惟喝了点酒，司机来接，他还没上车，有几句话要跟盛明之说。

盛明之先开口：“大哥，下次不要这样了。”

“小宝，为什么总是跟我客气？”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你替我做这些，人情债不都得算到你自己头上吗？”

饭局没多久她就看出来了，钟少惟知道她想尽快推进合并，在柏氏内部又受到不信任，动用自己的人脉网络替她解围。

“为你做点事情而已，我从来不觉得麻烦。”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谢谢大哥了。”

“跟大哥谢什么。上次跟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盛明之抿着唇，有些难言。

钟少惟继续说：“现在的局势你也看到了，阿誉那边的进展不顺利，董事会迟早对他有意见，这是小事。但是你们还是夫妻，他给集团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会投射到你身上，柏氏的人也因为你的身份对你颇有微词，小宝，当断则断，对自己好一点。”

“我知道的。大哥你不用担心，等时候到了，我会做出选择。”

“尽快好吗？”

她还是抿着唇，但点了点头。

钟少惟的司机到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了，我开车了。”

“好。”他钻进车里，在司机要给他关门的时候按住，“对了，我听说沈家的单子出了点问题，已经让人去查了，今晚邮件会发到你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