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机就在她手上。
盛明之脸上依然是那样平和的表情,她推开那只银色的打火机,投进浴缸里。
这把火没有猛烈地窜上来,火舌舔舐麦穗,然后渐渐吞噬角落里即将拥抱到的母女。
盛明之后退一步,火光映在她脸上,灼干了眼眶里为数不多的湿润。她盯着那团火逐渐消逝在灰烬里。
钟誉却独独偏过头来看她。
盛明之的瞳孔很亮,是被橘黄色的火光映出来的温暖。就一瞬的温暖,很快被寒冷吞噬。
火势渐小,但燃烧的声音还细碎在响。
钟誉想起来,这么多年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见过盛明之的眼泪,哪怕是她被钟少惟从湖里捞出来的那一瞬,她的双眼也永远是干涸的。
也许他们都有共识,眼泪是弱者示弱。
等这幅画烧到只剩下一个木框架,盛明之稳住声音:“睡吧。晚安。”
她处理她自己的事,钟誉只需要作为一个观众旁观即可。他后她几步出卫生间,看见她的身影缓缓移步上楼。
钟誉在楼梯的转弯处顿住。
盛明之心灵感应一般回头,她几步冲下来,揪住他的衣领便封住他的唇。她主导这个吻,凶狠,她在发泄。
盛明之的手紧紧揪住他肩膀的那片衣料,他一如既往地扶着她的腰,感受到她的身形有些抖。
几分钟后,盛明之松开他。她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在暗处盯了他一会儿,旋即转身走。
钟誉始终是那样平静到漠然的态度,过去的十三年是这样,未来的十三年也许还是这样。除了自己的事,他什么都不关心。
盛明之看着他时,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她也是这样一个冷漠看客,只有以身入局时才稍作反应。
钟誉的态度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们不会有其他纠葛,也就不存在麻烦。
盛明之厌恶一切剪不断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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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氏周一的高层会,常年退出管理层会议的董事长柏文贺难得出席,盛明之在看见会议室首席的位置空出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
盛明之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到柏文贺入席,她都没有擡头。
低头看手机,缺席本次会议的柏思勉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老头今天来开会,你要是不想见他,不参加也不要紧。】
这消息来得真及时,只比柏文贺到达早了半分钟,柏思勉对她还真是体贴。
盛明之逃不了这一次见面。
这是盛明之第二次见柏文贺,她生物学概念上的父亲。
一年前她的身份在圈子公开,父女相认后,无论柏文贺以什么理由要见盛明之,都被她一一拒绝。
盛明之当初是以柏文贺高薪聘请的金融专家这个名义进公司的,公司鲜少有人知道她和柏文贺的关系。毕竟有私生女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事,对一个即将步入晚年又位高权重的人来讲,实在太不好听了。
柏文贺没有刻意在公司提起她的身份,盛明之就当这一层关系不存在。
柏文贺前些年因为工作忙碌得了血栓,因此退出管理层静养,现在身体状况稳定了,又忍不住来插手公司的事,但到底病去如抽丝,他今年刚六十岁的年纪,出行需要拄着拐杖。
身体上有病痛,也就不再精神矍铄了。
业务部门正在做业务报告,盛明之听得昏昏欲睡,终于擡眸看了一眼柏文贺。他双手按在拐杖上,保持着紧皱着眉倾听的神态,看上去威严不减。
柏思勉的优点是和他父亲长得并不像,否则盛明之大概不会愿意每天和他擡头不见低头见。
这场会议结束,盛明之坐在位子上不动,等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席后,她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话:“明之,中午陪爸爸吃个饭吧。”
她今天没打算拒绝,因为她确实有话要问。
柏文贺的董事长办公室一直空着,今天他临时过来,进办公室时,保洁还在里面打扫卫生。他语气倒是充满上位者的宽和,只让保洁出去,助理将他的营养餐放到桌上,将门一并关上。
盛明之正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打开食盒,推了一份给她:“我身体不好,不能去外面吃。这是家里厨师做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将就吃一点吧。”
盛明之没理,只明晃晃地问:“我妈还有多少画在你那里?”
柏文贺依然不动声色地为她解筷子,整齐摆放到她面前,笑容慈爱:“我听你哥哥说,他惹你生气了,所以送了你一幅你妈妈的画,还喜欢吗?你哥哥这个人吧,从小被他妈妈惯坏了,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就告诉爸爸,爸爸为你主持公道。”
“你们什么时候去拿那些画的?”
柏文贺平平淡淡地说:“你妈妈的精神状态不好,你少跟她接触,毕竟会伤到你。”
盛明之双手放在腿上,冷冷地盯着一桌之隔的老人:“你最好早点跟柏思勉达成一致,不要让他给我添乱。他反收购的意图那么强烈,一直在给我添堵。”
柏文贺发现亲情牌打不通,倒也不强求,听见她的话,就知道她毕竟还是很孝顺,他给她的任务,她能好好完成。
柏文贺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三叔这个老顽固也能被你说动,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明之,你比你哥哥要大胆。不过凡事还是谨慎为上,尤其是你和钟誉的关系,这小子一向城府颇深,就算你们配合完成收购,也要有三分保留,至少柏氏的话语权,是完全不能出让的,这一点我和你哥哥都有共识。你这么聪明,也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是有利的。”
柏文贺强调:“我和你哥哥,总不会害你。”
柏文贺一直同她打太极,盛明之没有耐心听他说完。
她站起来作势要走,柏文贺沙哑的声音唤住她:“你妈妈送了我七八幅画,现在还放在家里,只要你愿意回家,那些画都是你的。”
盛明之觉得好笑:“送你的?”
柏文贺努了努嘴,老谋深算的模样:“爸爸知道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你在钟家,难道有回自己家自由吗?还有你和钟誉的那桩婚姻,你们小年轻懂什么情爱,玩闹过了火,等合作结束就分开,爸爸和哥哥自然会为你物色更好的人家。”
盛明之什么都没说。
柏文贺双手交叉,拢在腹前,他靠到椅背上:“爸爸亏欠你很多年,许诺给你的东西不会食言。”
“只是明之,心性强硬最终会害了你。就算你和爸爸相处得少,难道和你哥哥也没有情分吗?你们以后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兄妹,何必搞得这样水火不容。”
盛明之的态度缓和了一点:“不是我。是哥哥总是要找我麻烦。”
柏文贺皱起眉:“你跟爸爸说说,他找你什么麻烦?”
盛明之摇摇头:“我自己能解决。”
柏文贺见她垂眸,又把态度放软,生起几分对女儿的怜爱。她毕竟年纪小,气性大,刚才说出不知礼节的气话,他作为老父亲,是应当容忍的。
“明之,凡事不要自己扛着,有爸爸在。”柏文贺看盛明之的态度,就知道她有意缓和父女关系,“爸爸给你时间好好想一想,只要想回家,就和你哥哥说,家里总会为你留一个房间的。你妈妈那些画,你要是喜欢,到时候也都是你的。”
盛明之终于弯了弯唇。
柏文贺点了点面前的餐盒:“好了,不要跟爸爸和哥哥置气。坐下来吃饭。”
盛明之没有坐下:“等一下还有事,饭我就不吃了。董事长您也要注意,做饭的身边人,万一手上没个轻重就不好了。”
话音才落,柏文贺重重地咳了两声。
盛明之推门出去,跟门外守着的助理打了个照面,那助理狐疑地看她一眼,她便笑:“这么怀疑我?那赶紧进去看看吧,万一我动什么手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