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残刃锋
会稽山阴县,东晋流亡朝廷,暂居的宫室。
与建康台城的巍峨相比,这里的宫殿,显得简陋而局促。
但依旧维持着,皇室应有的规制与肃穆。
只是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承平时代的熏香雅乐。
而是一种压抑的紧迫感,以及背水一战的决绝。
偏殿内,丞相谢安与几位心腹重臣,以及水师主要将领,正在密议。
案几上铺开了一张,详细的东南沿海舆图。
上面标注着,冉魏控制下的郡县、港口,以及己方水师的潜藏据点。
谢安的神色,比在建康时清减了许多,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沉静如古井。
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也无法动摇其内核。
他手指轻轻点在,图上的建康位置,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冉闵窃据建康,慕容恪兵临江北,此二虎相争,于我虽是危局,亦是时机。”
“陆上,我朝暂无力,与冉闵、慕容恪争锋。”
“然则,我朝尚有他们,皆不及之利,那就是水师!”
他环视众人,目光落在一位,面容黝黑、身形精悍的中年将领身上。
此人名为张世,原是东晋楼船将军,麾下曾统领过,庞大的长江水师。
如今虽船只损毁大半,部众离散,但核心骨干犹存,且对东南海况了如指掌。
“张将军,”谢安沉声道,“如今我朝水师,尚存舰船几何?可战之兵尚有几分?”
张世抱拳,声音洪亮,带着水手特有的沙哑。
“回丞相!末将麾下,现可出海作战的艨艟斗舰,尚有三十余艘。”
“走舸快船百余,皆藏于甬东诸岛,隐秘港湾。”
“将士皆是,多年老水手,忠诚可靠,虽经败绩,士气可用!”
“只是……大型楼船,多在建康陷落时损失,且箭矢、火油等物资紧缺。”
“足够了。”谢安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我不要你与冉魏水师,正面决战,亦不要你强攻重镇。”
“我要你化身海上蛟龙,利刃藏于波涛之下!”
他的手指沿着海岸线滑动:“你的任务,是袭扰!不间断地袭扰!”
“其一,袭其粮道。冉闵大军云集建康,与慕容恪对峙,每日粮秣消耗巨大。”
“其补给多依赖吴郡、会稽北部沿海漕运,以及海路转运。”
“你的船队,要像猎杀海鱼的鲨群,寻找其运粮船队。”
“能夺则夺,不能夺则焚,断其粮草,便是断其筋骨!”
“其二,扰其腹地。选择冉魏防御薄弱的,沿海县城、盐场、渔港。”
“趁其不备,登陆突袭,焚毁官署、粮仓。”
“救出被掳的,忠于我朝的士人百姓,然后迅速撤离。”
“要让冉闵知道,他的江东,并非铁板一块,大海之上,依旧是我晋室的疆域!”
“其三,散播恐慌。将檄文、揭帖,用箭射入,沿岸城镇。”
“告知百姓,晋室犹在,王师未亡!”
“动摇其,统治根基,鼓舞仍在抵抗的义士。”
“其四,”谢安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
“若有机会……派遣死士,伪装成商旅或难民。”
“潜入建康周边,探查军情,甚至……伺机破坏其水寨、船厂!”
张世听得,心潮澎湃,但也面露难色。
“丞相,袭扰不难,然则冉魏岂会坐视?”
“其水军都督敖未,虽船只不如我,但此人精通水战,且麾下亦有亡命之徒。”
“若其集中力量,围剿……”
“他不会。”谢安断然道,“至少短期内不会。”
“慕容恪大军压境,冉闵陆上压力巨大。”
“其主力、资源,必优先保障,江北防线。”
“敖未的水师,首要任务是协防长江,阻止慕容恪渡江,其次才是清剿海盗。”
“你利用,海岛纵横、港湾众多的优势。”
“与其周旋,避实击虚,他要围剿,谈何容易?”
他看向张世,目光充满,信任与期待。
“张将军,此乃疲敌之计,亦是存我晋室声威之策!”
“海上烽火一起,必能牵制,冉闵部分精力,减缓江北压力。”
“也为朝廷争取更多时间,联络四方,重整旗鼓。一切,就拜托将军了!”
张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末将遵命!必不负丞相重托!定叫那冉闵知晓,这东海之水,依旧姓司马!”
很快,藏匿于甬东群岛的,晋军水师残部。
如同被注入活力的,沉睡巨兽,开始苏醒。
一艘艘,经过简单修补的战船,悄然驶出隐蔽的港湾。
汇聚成,数支灵活的舰队,如同嗜血的鲨群。
借着海雾与夜色的掩护,扑向了冉魏控制下的,漫长海岸线。
第二幕:袭扰战
吴郡盐渎外海,出现了一支,由五艘两百料漕船,组成的冉魏运粮队。
正沿着海岸线,缓缓向北航行,目的地是,供应前线将士的京口大营。
船上的押运官兵,有些松懈。
在他们看来,陆上的叛乱已被董狰、张断等人,以铁血手段镇压。
海上更是,风平浪静,能有什么威胁?
然而,就在夕阳,即将沉入海平面,天色将暗未暗之际。
桅杆上的了望哨,突然发出了,凄厉的警报!“敌袭!西南方向!有快船靠近!”
只见西南方的海面上,如同鬼魅般,出现了十数艘,狭长的走舸快船!
它们船速极快,吃水浅,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和逐渐升起的薄雾,悄无声息地逼近!
船头上站立着,身穿晋军号衣的水手,手持弓弩,眼神冰冷。
“是晋军水寇!”押运官魂飞魄散,嘶声大喊,“快!转向!靠岸!结阵防御!”
但已经晚了,晋军快船,如同灵活的猎犬,迅速穿插到,漕船队之间。
火箭如同飞蝗般,射向漕船的船帆,以及木质船身!
更有悍勇的晋军水手,抛出飞钩,勾住漕船舷帮,奋力攀爬而上!
战斗短暂而血腥,押运的冉魏士卒,虽奋力抵抗……
但无论是在水性,还是接舷战的经验上,都远不如这些,以海为家的晋军老兵。
很快,两艘漕船,燃起大火,浓烟滚滚。
另外三艘,也被晋军控制,船上的粮秣,能搬走的搬走。
剩下搬不走的,连同船只一起,付之一炬。
晋军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附近岸防烽燧的守军,乘船赶来之前。
他们已经带着,部分缴获的粮食,以及俘虏的低级军官,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只留下海面上,燃烧的船只残骸和漂浮的杂物,诉说着刚刚发生的劫难。
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在冉魏控制的,沿海地区上演。
晋陵郡曲阿沿海盐场,一队晋军死士趁夜登陆,突袭了守卫薄弱的盐场。
焚烧了堆积如山的海盐,以及部分设施,杀死数名盐丁和监工,
并在墙上用血写下,“晋师北定”四个大字,扬长而去。
吴兴郡钱唐附近渔港,几艘伪装成渔船的,晋军快船靠岸。
向港口内,射入大量裹着,谢安亲笔檄文的箭矢,
号召百姓“勿忘晋德”,反抗“冉逆”,引发城内,一阵骚动。
甚至有一次,一支胆大包天的,晋军小队。
乘坐快船,借着浓雾,竟然渗透到了,建康外围的江乘地区,
虽然很快被巡防的,魏军发现并击退,但也足以让建康城内,感到震动。
这些袭击规模都不大,造成的直接军事损失有限。
但其带来的心理威慑,以及连锁反应却是巨大的。
沿海漕运几乎陷入瘫痪,运粮船队必须派出大量战船护卫,效率大减,成本激增。
盐税、渔税等沿海税收锐减,沿海州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地方官员不断向建康,发出告急文书,要求增派兵力防守海岸。
更糟糕的是,这些袭击极大地鼓舞了,那些依旧潜伏在江东、心向晋室的势力。
暗中的抵抗活动,似乎又有了抬头的迹象。
海上的威胁,如同一根无形的绞索,开始慢慢勒紧,冉魏政权的脖颈。
虽然不致命,却让人呼吸困难,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