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珏却后退半步,脚跟悬空。
段温玉立刻刹住,浑身血液都结了冰。
阿玉,我累了。司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乱世如炉,我们都是煎熬的炭。
阿玉。司珏转向段温玉,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你昨晚说...要和我成亲?
段温玉点头,又往前一步:穿红嫁衣,拜天地。
真好。司珏笑了:可惜我等不到了。
他望向城下越聚越多的车辆:阿玉,你看他们像不像迎亲的队伍?
夫君...司珏忽然提高声音:我脏吗?
这个问题像把钝刀,生生剜开他的心脏。
司珏已经问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足以让他心脏溃烂。
他看见司珏眼底的决绝,突然明白这不是询问,而是告别。
我的阿珏...段温玉红着眼眶向前:是世上最干净的人。
司珏转身带着笑,最后看了一眼城北的焦土,那里有被炮弹炸死的无辜百姓;
又看向段府方向,还有跟段府在同一侧的女子学校,他妹妹还在女子学校等他;
最后看向段温玉,他的爱人,他的劫数。
司珏!段温玉突然厉喝:你敢跳,我立刻跟着跳!
司珏怔住了。
他看见段温玉眼睛猩红,里面有跟他一样的决绝。
你舍得吗?段温玉声音发颤:舍得让我再疼一次?
一滴泪砸在城墙砖上。
司珏摇头:阿玉,你要好好的...
没有你,我怎么好?段温玉突然跪下:求你...
这一跪像记闷锤,砸得司珏踉跄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段温玉这样——他的督军,他的太阳,此刻跪在尘埃里,卑微地求他活着。
我死了...司珏泪如雨下:你就清白了...
放屁!段温玉怒吼:我要那些清白干什么!我要的只是一个你!
风又起了,卷着沙砾拍在每个人脸上。
司珏望着段温玉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佛寺里老僧的话——还有一劫。
他颤抖着将照片按在心口,那里还留着昨夜段温玉亲吻的温度。
阿玉。他轻声道:对不起啊...又要骗你一次。
我脏了阿玉的手...司珏最后看了一眼段温玉:脏了段府的门楣...更脏了这世道...
闭嘴!段温玉暴喝一声,又突然放软声音:乖,先下来...我熬了你爱喝的雪梨汤...
司珏笑了。
那笑容太艳,像他第一次登台时的妆面。
他忽然张开双臂,暗红长衫被风吹得鼓起,宛如真正的凤凰。
阿玉,我飞给你看好不好?
段温玉瞳孔骤缩。
他看见司珏向前扑去,看见那张照片从衣襟飘出,看见凤凰金绣在阳光下闪出最后一道光。
下辈子...早点遇见我...声音伴着风声飘来。
司珏!!!
段温玉猛地冲过去,指尖擦过那片衣角,什么都没抓住。
在苏辰和柳轻风的尖叫声中,他毫不犹豫地翻过垛口,跟着跳了下去。
城墙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
司珏的红衣在空中展开,像凤凰最后的舞蹈。
翻转的瞬间他看见段温玉扑下来的身影,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砰!
司珏重重砸在垫了棉被的汽车顶上。
剧痛席卷全身的瞬间,他听见佛珠断裂的脆响。
血从口鼻涌出,染红了丝线绣的凤凰。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段温玉摔在旁边一辆车上,挡风玻璃炸成蛛网。
大喊声响起:“段温玉!!!”
顾潇慌忙跑到车前,查看着段温玉和司珏的情况。
而段温玉,嘴角流出鲜血,挣扎着爬向司珏,身后拖出一道血痕。
阿...玉...司珏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涌出:傻...子...
段温玉终于摸到他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血液交融。
生..同衾,死..同xue...段温玉嘴角溢出鲜血,声音破碎不堪。
司珏却按住他的手,气若游丝:照...顾...玥...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却固执地盯着段温玉的脸,仿佛要刻进灵魂。
血泪从眼角滑落,在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别闭眼...段温玉抖着手擦他脸上的血:求你别闭眼...
司珏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摸他的脸,却在半途无力垂下。
佛珠散落一地,浸在血泊里,像一串红色的眼泪。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
一个、两个...渐渐连成一片。
那些曾拿着报纸咒骂的手,此刻都捂住了嘴。
苏辰冲过来摸司珏颈动脉,手抖得几乎按不住。
当他的目光与段温玉相对时,他从段温玉眼里看见了乞求,看见了绝望。
柳轻风捡起那张照片,鲜血已经模糊了段温玉和司珏的笑脸。
他忽然跪地痛哭,哭声惊飞了城墙上的麻雀。
段温玉紧握着司珏的手,看着司珏闭上的眼睛,露出一抹笑,呢喃着:等我...
阳光依旧明媚,照见血泊中一颗佛珠里隐约的刻字——劫。
黑暗来袭,段温玉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