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没有去。她带着小宇,去了一处安静的江边。寒风凛冽,江水浑浊地奔流。
她沉默地站了很久,看着江水卷走枯枝败叶。没有言语,只有风声呜咽。
对于那个曾经将她推入深渊的人,她心中已无恨,也无悲悯,唯有一片空旷的沉寂。那场骗局和随之而来的风暴,像投入江中的石头,涟漪终将散去,而江水依旧向前。她拉起小宇的手,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生活依旧艰难。
李薇重新在另一个更小的市场找到了杀鱼的活计,收入微薄。
她不再执着于那所遥不可及的名校,在社区社工的帮助下,小宇进入了一所普通的特殊教育融合学校。资源有限,条件简陋,但这里的老师,一位同样清贫却有着温暖笑容的年轻女教师,发现了小宇惊人的绘画天赋。她利用课余时间,义务地指导小宇,眼中闪烁着发现璞玉的光芒。小宇的世界,开始在画笔和色彩中重新构建。
一年后的春天,一个由本地公益机构发起的“星星的孩子”特殊儿童艺术展在文化馆开幕。
展厅一角,小宇的作品被特别展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幅《妈妈的手》。
巨大的、伤痕累累的手掌,粗糙的纹理、深刻的裂痕被细腻地刻画出来,充满了震撼人心的真实力量。
而掌心那簇用明亮柠檬黄和橙色调和出的、跳动的微光,在展厅柔和的射灯下,散发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温暖,刺痛了每一位观者的眼睛。
画前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沉默,有人红了眼眶,有人悄悄抹去泪水。
李薇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穿着她最干净的衣服,安静地看着儿子的画,看着那些被画作深深打动的人们。
生活的艰辛在她脸上留下了更深的刻痕,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浑浊绝望,而是沉淀下一种坚韧的平静,像被水流打磨过的石头。
展厅门口,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在《妈妈的手》前久久驻足,是张阿姨的儿子。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头发白了许多。他怔怔地看着那幅画,看着那只手,看着掌心那簇光。
他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然后,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人群的注视下,像个孩子一样,用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脸,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悔恨、羞愧、迟来的领悟,像无数根针,刺穿了他麻木已久的心。他佝偻的背影在明亮的画作前,显得异常渺小和苍凉。他没有勇气去寻找李薇的身影,只是在画前停留了很久,最终深深地、几乎将腰弯折地对那幅画鞠了一躬,然后踉跄着、几乎是逃离般地消失在展厅门口。
李薇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门口那短暂的风波,并未停留。
她穿过人群,走到小宇身边。儿子正被几位艺术老师围着,用手语兴奋地“讲述”着什么,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着光。
看到妈妈,他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春日里最明媚的花朵。李薇蹲下身,紧紧握住儿子的小手。
这双手,未来将描绘属于他的星辰大海。而她的手,那布满风霜、曾深陷泥泞的手,此刻正稳稳地、充满力量地,托举着这份沉甸甸的新生。
生活依旧艰难,前路依然漫长。但在这间充满色彩与感动的展厅里,在儿子澄澈的眼眸中,在掌心传来的温度里,李薇知道,那簇曾被儿子捕捉到、并珍重描绘下来的微光——关于坚韧,关于宽恕,关于在深渊中依然选择仰望星空的勇气——从未熄灭。
它微弱,却足以刺破所有阴霾,照亮他们前行的每一步。
这光,不在别处,就在母亲伤痕累累的掌纹里,在儿子纯净无瑕的画笔下,在每一次破碎后,依然选择拾起尊严、蹒跚前行的脚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