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父王……”
韩非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心头疑云密布。
百越,那是韩国乃至整个中原诸侯都讳莫如深的一段血腥过往,无数谜团与仇恨被掩埋在尘埃之下。
而牵扯到韩王……这水之深,远超他最初的预料。
他抬眼,直视张开地那深不见底的双眸,说道:
“相国大人的意思……是希望韩非尽快了结此案,不再深究内情?”
“正是!”
张开地斩钉截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说道:
“这不仅是老臣的肺腑之言,更是……王上的旨意!”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韩非的表情,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筹码。
“如今司寇一职虚悬,朝野瞩目。王上私下向老臣透露,他属意的人选……正是公子你。”
“司寇……”
韩非的呼吸微微一滞。
司寇,掌一国刑狱司法,正是他法家理想得以施展的关键位置,是他孜孜以求的舞台。
韩王安的属意,张开地的传达,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然而,代价是什么?
是放弃追寻刘意案背后的真相,放弃揭开那可能动摇国本的百越旧事与王权隐秘?
窗外,夜风掠过庭院中的丛竹,发出沙沙的声响,婆娑的竹影投射在韩非清俊却阴晴不定的脸上。
烛光在他眼中跳动,映照出内心的激烈挣扎。
他毕生信奉“法不阿贵,绳不挠曲”,追求的是“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的律法理想。
可此刻,高坐王位上的那个人,他未来的君王,却要求他放弃对真相的追寻,以换取一个实现理想的位置?
这何尝不是对“法”本身最大的讽刺?
他一向信奉的律法,终究比不得高坐王位上的那个人。
厅堂内陷入长久的死寂,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真相与妥协,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撕咬着韩非的心。
张开地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老谋深算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更多的审视。
终于,韩非缓缓起身,整了整因久坐而微有褶皱的衣冠。
他面色平静如水,所有的挣扎与不甘都被深深掩埋。
他对着张开地,郑重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仪,声音清晰而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非……谨记相国大人教诲。此案,定当……‘妥善’处置。”
“妥善”二字,他咬得极轻,却又像是极重。
闻言,张开地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带着一丝满意,说道:“公子深明大义,老臣欣慰。夜色已深,公子请回吧。”
他抬手送客。
韩非再次行礼,转身,玄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厅外浓重的夜色里。
月光洒在他身上,清冷而孤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