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是周末。
校园中蝉鸣聒噪,日夜鸣唱不休,像在为夏日炽阳呐喊助威。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风,树的枝条耷拉着,没精打采。
天地间热得像蒸笼,人不动,也要流出汗来,唯有树荫底下,有丝丝凉意。
树下摆满摊子与帐篷,拉着横幅,标着xxx大学。家长和学生围着,了解招生政策,又或聚在一起聊天。
谢蔲走出一身汗,穿过其中,进入教学楼后,才收了伞。
他们见到谢蔲,笑嚷着说:“美女,你是不是进错教室了,我们怎么不认识你啊。”
谢蔲原本是黑长直,常年扎着马尾,这会儿烫染了头发,没化妆,浅浅涂了点唇彩提色,但气质就是随之变了。
脸上微微的汗意,也像珍珠表面,为之增亮的露珠。
陈毓颖开玩笑说:“要表白的趁早啊,又是状元,又这么漂亮,可稀有了,一不留神就被抢走了。”
谢蔲过去拉了把她,低嗔道:“毓颖,别乱说。”
“什么稀有物啊?”
人未到,声先至,付嘉言走进来,他和唐宸晨怀里抱着一沓填报志愿手册,上面垒着他们的毕业照和毕业证。
对上她的眼,他恍然:“哦,谢蔲啊,那的确是实验班一朵奇葩。”
虽然谢蔲知道,奇葩原意是褒义,用以比喻优秀的人物,但还是有一种,他在骂她的感觉。
周兆顺进了教室,他怀里抱着一大捧花,是几十支单独包装的百合,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待会儿我念到名字的,上讲台来领一下。”
按照学号,付嘉言是第一个。
周兆顺掏出一个红包,唐宸晨帮忙,将花、毕业证、毕业照一起发给他。后面念到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配置。
光发这些,便费了不少时间。
“哇,周老师,这么大方,还有红包?”
“我哪有那么多钱发哟,就是意思意思。”
拆开来,里面是一张明信片。
背面手写着几段话,寥寥几语,总结了三年,以及对未来的期许。题头是姓名,落款是:你亲爱的班主任,周兆顺。
字迹他们看了三年,再熟悉不过,是他亲手所写。
周兆顺说:“今天应该是我们所有人最后一次聚得这么全了,些许遗憾的是,有两个人没到。百合,有百事合心之意,红包里面的卡片呢,把我想对你们说的话都写下了,就希望大家未来学业顺利,万事合意。”
冯睿带头说:“那我们也给周老师送个礼吧。”
一群男生一拥而上,一把架起周兆顺,吓得他“花容失色”,“干什么?对老师恩将仇报啊?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啊。”
他们不理,又将他抛起,再接住。
女生们看得乐呵。
闹完,也到“相聚有时,终有离散”的时候了。
周兆顺单独叫走付嘉言,到走廊上讲话。
上午的阳光,还有几分水融融的润泽感,没有完全照进来,只照得付嘉言的轮廓边缘都虚化掉了。
像世界只开了一扇窗,光芒争先恐后地涌入,让人觉得,盛夏的太阳,也没那么恼人了。
谢蔲看毕业照,清一色的校服,一水儿的稚嫩的脸。底下是所有人的姓名,才发现,付嘉言和她离得那么近。
她站老师们的身边,他在最后一排,中间仅岔了两个人。
现在,她也离他很近。
她到教室前门,转个身,踏两步,即可走到他的面前。但她没有。保持这一道墙的屏障。
谢蔲能够隐约听到,付嘉言和周兆顺对话中的只言片语。
警校。
她愣了一下,他要报警校吗?所以才跟她说,不能上A大?
“蔻蔻,你在哪儿干吗呢。”陈毓颖在和同学聊天,话到中途,见谢蔲独自杵在门口,贴墙靠着。
“没什么。”
付嘉言下意识地瞟了眼,却也没见着人,说:“我家里人已经同意了,前两天体检体测面试也过了。”
意思是,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
“那学校和专业呢?确定了吗?”
“省属警校,刑事科学技术。”
周兆顺问:“怎么不去A市读部署警校呢?远是远了点,但学校也更好啊。”
听起来,他并不是很反对,甚至是支持的。
付嘉言说:“我想过,但省属的话,人脉也都在省内,再者,也方便照看家里一些。”
部署警校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公安联考后,除了前10%能跨省调剂,多数仍需回到生源地,人脉这点上,比不了省属。
周兆顺再说不上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这么精神板正的小伙儿,倒挺适合当警察,你头脑活,干公安技术类的也不错,期待你穿上警服的一天。”
付嘉言笑笑,“周老师,你也不用遗憾,不是还有谢蔲他们为咱们实验班争气,考全国名校吗?”
“多几个你这样的,唐宸晨他们还要感谢你们拉低A大分数线呢。”
聊着,周兆顺想找谢蔲,问问她的报考计划。
“谢蔲还在教室里吗?”
谢蔲慢慢地走出来,“老师,我在。”
付嘉言两手揣着裤袋,半倚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她。
在今天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在想,一段时间不见,这姑娘怎么又变得更漂亮了。
也就说明,经历那夜之后,她过得还蛮好。
周兆顺问:“怎么样,专业选好了吗?”
谢蔲说:“第一志愿想填人工智能,要是没录上,还有计算机、工程、建筑。”
“人工智能前景不错,这两年发展趋势越来越快,未来可开拓的领域相当广阔,不过国内还在起步阶段,美国是人工智能的领头羊。你考虑过留学吗?”
谢蔲没把话说得那么死:“看情况吧。”
后来又有家长来找周兆顺,问填志愿相关的问题,他们便走了。
付嘉言侧移半步,不由分说拉起谢蔲的腕子,带她走到楼梯拐角。
“你……”
他的气息骤然靠近,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是他低了头,在她颈边细嗅,说:“你喷的什么,这么香?”
“婴儿款驱蚊水,香橙味的。”
“……”
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谢蔲推开他,拉开两人的距离,“同学还没走完。”
陈毓颖也还在教室,这里是下楼的必经之地,到时他们连躲都没地方躲。
付嘉言站直了,眉拢着,“你怕什么?你什么时候成敢做不敢当的人了?明明是你先亲我的,说走就走了。”
“你自己说像打了一架,难道你还要向我索赔吗?”
付嘉言语塞片刻,又说:“你情我愿的事,当然不会。”
“那还有事吗?没事我去找陈毓颖了。”
“谢蔲。”他伸出胳膊,手掌压着墙面,身体和墙形成一个半包围,困囿住她,“都那样了,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当我是普通同学吗?反正我做不到。”
她直视他的眼睛,“我听到你说你想考省属警校,我可能也要出国,以后我们除了几年一次的同学聚会,再不会有一点交集,想起我,顶多是‘哦,是那个抢走付嘉言第一名的谢蔲’。”
“还有第一次。”
付嘉言飞快地说:“咳,谢蔲,你没必要那么悲观,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谈恋爱开心不就够了?”
“有这么简单吗?”
谢蔲平静地看着他,“我要去担心距离引起的种种问题,那么多女生喜欢你,可能过几个月,你就对我失去兴趣了,因为你会发现,谢蔲没那么好。”
谢蔲太理智了,理智到,她说这番话,没半点情绪起伏。
只是陈述事实,又像在嘲讽他幼稚。
说到底,她没有安全感,她不信任他,以她的狠心程度,他完全相信,她可以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付嘉言慌了,她是他抓不住的风筝的线,一旦松手,放任她飞远,便再也拽不回来。
“好,你不想谈,我就不提。但我会跟你证明,我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
谢昌成呢?他以前是不是也对吴亚蓉许过类似的诺言?结果呢?
承诺的本质,其实是一种贷款,骗取真心,却无须付出相应的成本和代价。
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人上当受骗。
她眼里有悲悯,“付嘉言,我没有强迫你什么,你不用这样。”
“那是我的事,我也没有强迫你,你管不着。”
对话就此陷入死胡同。
他们两个人像两军对峙,在这场战役中,总要有一方投降认输,否则,就一败涂地。
付嘉言骨头硬,脊背不曾向谁弯过,没做错的事,更不可能主动道歉。喜欢本身没有错。他抑制过了,还是落到这步田地。
他到底退了一步,放她走。
谢蔲说:“我们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嗤笑,“让别人知道,我苦苦追求一个女生,还未必追得到。我有那么傻吗?”
她嘟囔:“你也没追我。”
付嘉言模仿她的语气:“你也没给我机会。”
谢蔲瞪他,用肩膀把他顶开,提步上楼,她走得快,差点和陈毓颖撞个满怀。
陈毓颖说:“唐宸晨他们几个的家长说,要请周老师吃谢师宴。”
“今天中午吗?”
“嗯,班长让我来问你去不去,饭店已经订好了,到时AA。”
“市状元,那肯定得去。”
是谢蔲背后的付嘉言开的口,“不光周老师,还有杨老师得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