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谢蔻不能完全忘怀。
可之后,吴亚蓉表现得一切寻常,只是谢昌成变得早出晚归,谢蔻难以见到他几面,见到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在假期,谢蔻也早睡早起,没有设闹钟,只是习惯使然。
起床后,便开始背单词,听听力。吃过早餐后,再写试卷。每个长假,几乎都是这样过的。独独这天生了变故。
谢蔻听到吴亚蓉和谢昌成又开始吵架,与往常不一样的,间或夹杂着什么东西破碎的动静。
她拿不准,该不该出卧室,也许会被父母赶回去,也许会起到安抚作用,使这场家庭战争中止或者和解。
但还没来得及行动,传来更暴戾的一声——“谢昌成,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我得到了什么,你这么对我?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蔻蔻吗?”
那样尖锐,像从机器里挤出来的,直冲耳膜。
谢昌成说了什么,谢蔻没有听清,只是惹得吴亚蓉更加激烈的指责,甚至追溯到谢蔻出生以前,她全然不知情的旧事。
桩桩件件,细数起来,一座大山的万年雪崩塌,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书页上的手指已经停了动作,她静在原地,这一刻终于明白,这件事情,不是她一个未成年的,不能独当一面的女儿干预得了的。
吴亚蓉在气头上,除了谢昌成,没人能浇熄她的怒火。
道歉,安慰,说软话,不管什么方法,爸爸你要把妈妈的情绪安抚下来啊。
她这样默默想着。
付嘉言拍的照片里,有一张她特别喜欢,被她用一个贝壳白的相框装起来。
镜头里的自己,侧过身,有山风吹过,带起她颊边碎发,她的裙摆,她浅浅地笑着,眼弯弯,酒窝像能盛下漫天的晚霞。
与镜头外,面无表情的她对视。
不知何时,外面才变得风平浪静。
他们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相对。吴亚蓉最终还是顾忌到谢蔻,也不想让家丑传到外面去。他们在乎面子,达成一致:之后再心平气和地谈。
总之,在谢蔻开学以前,他们没有再吵过。
开学的演讲名额,落到谢蔻头上。
付嘉言说前些天感冒,说话齉齉的,不跟她争了,叮嘱她,好好写稿。
谢蔻原也没有多想要这个机会,她并不热衷于在全校面前展示自己,只是吴亚蓉知道后,说这是老师、学校对她的肯定,是一种殊荣,也能锻炼自己。
初三时,她代表毕业生发言,吴亚蓉甚至驱车赶来学校,为她录像。
谢蔻便着手开始准备。
开学是在周一。
谢蔻仅有的几次在公开场合露面经验,尚不足以令她泰然自若,昂首挺胸地上台。
付嘉言高一时是脱稿,洋洋洒洒。
很难有人做得到他那样的自信。除了自信,还有少年人的大无畏。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付嘉言。
但谢蔻也选择脱稿。
她习惯逼自己,激发自己的潜能。
晨会当天,谢蔻站在班级队伍前排,旁边就是唐宸晨,他负责举班牌,他对谢蔻说:“加油,别紧张。”
手写的演讲稿已经被捏得皱巴巴,她“嗯”了声。
广播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让我们欢迎高二实验班谢蔻上台敬辞。”
谢蔻将纸折成小块,揣进口袋,她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迈上台阶,走到话筒前。
个子高的缘故,付嘉言站在最后方,也正是如此,谢蔻在台上,能轻易看到他。
他笔直地立着,手垂在身侧,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爱驼背弓腰,一副打不断脊梁骨的模样。
谢蔻还记得,艺术节那天,付嘉言对她说的。
把
谢蔻轻轻地鞠躬,沉下气,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放大了数倍,嗓音轻柔,却坚定:
“尊敬的各位领导,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很荣幸在今天代表高二学生,做晨会演讲。”
她始终微笑着,不疾不徐,一路流畅,她的优点在于,没有背稿的僵硬感。
“……泰戈尔的《飞鸟集》里写道:‘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磨砺,才能练就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响。’高中三年,就像打碎我们的骨头,重新组装的过程。注定很艰难很痛苦,也许想要放弃,也许拼得七零八落,但希望坚持下来以后,等到三年过去,得到一个令自己骄傲的,崭新的自己。”
这份演讲稿,谢蔻删删改改,写了很久。
最后那段话,不仅仅是对所有同学说的,也是对自己。
不是为了让吴亚蓉满意,只是为自己。
夏末秋初,早晨七八点的太阳,最是刺眼。
付嘉言仰着脸,看主席台的方向,她沐浴在蛋清般透明的阳光下,穿着再土再丑的校服,整个人也在闪闪发光。
两个人之间,有半个操场的距离,隔着数百人。
谢蔻从来不知道,全校三个年级,几千人这么排列开来,是这样壮观的景象。
而付嘉言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像仰望神明那样,仰望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