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凌初夏才从江家的客厅走出来。

江沅送她走到院门口：“真的决定这么做？”

“决定了。”凌初夏的语气很坚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他们要害我,我就必须要利用这个机会彻底还击回去。”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中间可能会遇到危险……”

“那也是我的选择，我想这么做，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我相信你，你会及时保护我,不会让我出事的,对不对？”凌初夏擡起头来,在走廊灯的照射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江沅只能点点头：“我明白了。”

“总之,谢谢你跟江大哥愿意帮我。”

“我肯定是愿意帮你的，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无条件帮你。”江沅伸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好了，太晚了，赶快回去吧,别让奶奶担心。”

“恩。”凌初夏点点头，走出了江家的院子。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凌奶奶跟凌大珍早就做好了晚饭,见凌初夏一直没回来，两个人都跑出来想要去找人。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凌初夏低着头站在院子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初夏，你怎么才回来？都这么晚了，我跟你奶奶还以为你走丢了呢。”凌大珍赶紧把凌初夏拽过去。

“抱歉，我刚才去隔壁有点事，一下子忘了时间。”凌初夏赶紧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凌奶奶笑着说：“你没事儿就好，奶奶知道你不会乱跑的。”

“赶快进来吃晚饭吧，饭菜都做好了。听你奶奶说你喜欢吃油炸的东西，我也炸了一些圆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凌初夏走进屋里，摘去帽子围巾，先去洗了手才走到餐桌边。

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萝卜排骨汤、炒青菜、山药炒木耳，还有一大盆各式各样的炸圆子。

凌大珍挨个介绍：“这是糯米圆子，这是肉圆子，这是红薯圆子，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我就一样炸了一点儿。还有这个炸麻叶，是我们小时候过年才能吃的零食。今天你奶奶提到了，我就炸了一点儿让你们尝尝。你们现在的孩子过的太幸福了，想吃什么，外头都有卖的。”

赵勋小声说：“虽然外面有卖的，但妈你也很少买给我吃啊。”

凌大珍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瞎说什么呢？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是为了你身体好，才不让你多吃零食的。现在满桌子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呢？赶快吃饭。”

“哦。”赵勋委委屈屈地低头扒饭。

满桌子人都笑了起来，凌大珍用公筷给凌初夏夹肉圆子：“初夏，快吃，你这么瘦，要多吃一点。”

“谢谢姑姑，姑姑也快点吃吧。”凌初夏笑得特别乖巧。

凌大珍的手艺确实很不错，凌初夏挨个品尝了桌上的饭菜，每一样都挺好吃的。

各种炸物的火候也是刚刚好，哪怕放凉了依旧很酥脆。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凌大珍说：“初夏，我听妈说，你们平时的伙食也是这么好，天天都有荤菜吃。我看家里也买了很多年货，照这个水平，一个月得不少生活费呢。我知道你之前摆摊子跟后来卖衣服都赚了一点钱，不过这样花下去，到时候上大学钱不够怎么办？”

赵明杰说：“只要不是自费的大学生，都不用出钱读大学。”

“我知道，但是万一差了几分呢要自费呢？好不容易都读到现在了，万一真的要读自费的，不去读多可惜啊？”

凌初夏是个性子比较低调的人，凌奶奶也摸清了她的这一点，并没有把她在凌江串串有股份的事情说给凌大珍他们知道，所以凌大珍才会为她担心。

凌初夏倒也领情，她便说：“姑姑放心，我存了不少钱了，就算要自费读大学，我也能出得起四年的学费跟生活费。万一之后钱不够花了，也还有寒暑假呢，到时候再去挣钱也行。”

赵明杰说：“是啊，现在的大学生跟以前的不一样了，他们赚钱的路子多了。可以做家教啊，可以打工啊，只要肯吃苦，怎么都能赚到钱的。再说了，要是初夏真的不够钱读大学，我们借给她就是了。”

“哎哟，怎么今天这么大方了，我都没张嘴呢，你就主动要帮助我娘家的亲人了。”凌大珍笑了起来。

“那还不是因为初夏是个好孩子吗？自己这么上进，考了全市前五十名，还把咱妈照顾得这么好。不管出于哪个方面，我都想看到这么好的孩子顺顺利利读大学的。”

凌大珍便看向凌初夏，笑着说：“听到了没有？你姑父都发话了，以后要是没钱花，就直接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汇钱。”

“好，谢谢姑父，谢谢姑姑，我真是太幸福了。”凌初夏甜甜一笑，看起来更乖巧了。

凌大珍在心里叹口气，越发觉得凌初夏这孩子可惜了。

吃过晚饭，凌奶奶就赶紧去厨房烧开水，家里这么多人，光是轮流洗漱，就花了不少时间。

晚上九点半，凌初夏跟凌奶奶他们说了晚安，便回到小卧室去看书了。

“初夏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偏偏是杨玉的孩子呢？这将来谈婚论嫁了，要怎么介绍娘家的人啊？明明娘家父母都活着，但却老死不相往来？这让男方家里怎么想？”睡觉前，凌大珍一边脱衣服一边跟凌奶奶低声说道。

收拾出来的那间卧室刚好给赵明杰跟赵勋住，凌奶奶这个屋子是双人大床，刚好跟凌大珍一起睡。

凌奶奶也叹口气，低声说：“我也一直在发愁这件事，我们初夏这么好，跟隔壁小沅的感情也好，但是吧，他们家的条件特别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隔壁江沅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你们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具体的确实不知道，不过他们家的保姆小刘跟我透露过，说小沅父母都是当官的。”

凌大珍表情微变：“如果都是当官的，这事儿以后就悬了。初夏再优秀，但是父母是那种情况，以后说出去也不好听，男方家里指定不会乐意的。”

凌奶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谁不是这么说呢？”

“算了，咱们先别想这个了，明天可是一场大战，都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晚上十点半，凌家一家人都睡下了。

但隔壁江家的两兄弟这会儿却都不在家，一直到夜里两三点，凌初夏隐隐约约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估计他们俩是那个时间才回来的。

第二天早上，凌家这边很早就起来了。

凌大珍做了榨菜肉丝面，每个人都热乎乎地吃了一大碗，就各自背上包，集体出了门。

赵勋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个子高，力气大，万一要打架，这孩子也是能出力气的。

凌初夏锁好院子门，发现隔壁的院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江沅他们还在睡觉。

走出巷子，赵明杰招手拦了一辆面的，没一会儿就到了棉纺一厂的大门口。

凌大珍有一年没回来了，她扶着凌奶奶走在最前面，一路上都有厂里的人跟她打招呼。

“哎哟，大珍回来了？带着你妈去大军家吃饭啊？”

“回来是回来了，不过不是去吃饭的。”凌大珍微微一笑。

厂里人一看这架势，立刻反应过来，知道凌奶奶这是带着女儿回来给自己撑腰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半个厂的人都知道凌大军家里今天要打架了。

凌初夏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跟气势汹汹的凌大珍一家人相比，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安静。

等他们走到家属楼的前面，发现凌大强跟许翠已经到了，夫妻俩就站在路边冲他们招手。

“大姐，姐夫！”许翠立刻抱住凌大珍，“真是好久没见了。”

“翠儿，你可是越来越好看了。”凌大珍摸了摸许翠身上的棉袄，“这衣服也怪好看的，是大强从外头买回来的？”

“对，多出来一两件没卖掉，他就说让我拿着穿，反正都是便宜货。”

“你穿着好看，你皮肤白，适合穿这个颜色。”

两边寒暄了几句，凌大强就说：“姐，待会儿谁做代表说话？”

“那肯定是我，你嘴巴笨，你就在一旁帮腔就行。杨玉的妈可不是个好惹的人，翠儿到时候站在妈的身边，把妈给护好了。防止那个老婆子突然对妈动手，咱妈可是没有打过架的斯文人，到时候要吃亏的。”

“大姐放心，我们肯定会护好妈的。”许翠用力点头。

都商量好了以后，一群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了凌大军的家门口。

“凌大军！出来！”凌大珍站在走廊上，中气十足地喊道。

很快，屋门被打开，凌大军一个人走了出来。

“妈，大珍，大强，你们都来了，赶快进来坐一会儿吧，中午就在我们家吃。杨玉早上特地去了菜市场，买了不少好菜呢。”凌大军的表情和和气气的，甚至还带着笑容。

凌大珍冷笑一声：“你们家的饭我可吃不起，我们是过来谈正事的，你跟杨玉两个人把妈赶出家门，你自己说，这笔账要怎么算？”

凌大军还没说话，就听见屋内响起一串脚步声，紧接着，杨玉、杨霞跟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起跑了出来。

那老太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大花袄，长得非常非常瘦，整个人看上去风一吹就能倒地。

凌初夏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也知道，这人肯定就是杨玉的妈张老太了。

张老太是下头县城里土生土长的人，之前也上过班，现在还有一点退休工资拿呢。

她也是个非常能生的人，她今年七十多了，一共生了七个孩子，最后活下来两儿三女。

这五个孩子里面，又数杨玉目前混的最好，她是兄弟姐妹里面唯一一个混到省城上班的人，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双职工的家庭，怎么也比杨霞他们过的好多了。

据凌奶奶说，张老太这些年经常过来打秋风，杨玉每次都会给她几十块钱，前前后后算在一起，也不知道给出去多少钱了。

但是反过来，凌大军却没有给过凌奶奶一分钱。

他们总说凌奶奶自己有退休工资，偶尔还会让她贴补一部分生活费呢。

张老太一冲出来，凌大珍的脸上立刻堆起警惕的表情。

她对这个老太太的不讲理可是十分熟悉的，前些年，为了帮凌奶奶，凌大珍还差点跟张老太打过一架。

可是，这个凶名在外的张老太，冲出来以后并没有做什么张牙舞爪的举动，相反，她突然朝着凌奶奶一个鞠躬，接着老泪纵横。

凌奶奶等人全被吓了一跳，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亲家啊亲家，我对不起你啊！”张老太嚎啕大哭，“是我教女无方！养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可是她的婆婆啊，她怎么能把你赶出去呢？亲家啊，你一定要原谅我啊！我离得远，昨天下午被他们请过来，才知道你被他们赶出去了！这可怎么办啊？你可是她的婆婆啊！这要是传到咱们县城去，人家可是要戳我的脊梁骨的！”

凌奶奶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张老太也不需要凌奶奶应对，她一边哭诉完，一边就把杨玉抓到凌奶奶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喝道：“你这个不孝之子，你快点给你婆婆跪下，向她道歉！”

这一套连哭带骂的举动让在场众人全都震惊了，他们摸不透张老太到底想做什么。

凌大珍说：“行了行了啊，你们母女两个不要惺惺作态了。谁不知道你每个月都要来你女儿家好几趟的？你不知道我妈被赶走了？你想骗谁啊？”

“哎呀，亲家小姑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那老伴儿最近摔坏了腿，在家躺了好久了，我根本没空出门！真的，你要是不相信，你去咱们县城问问，大家都知道我们家老头子摔坏了腿，我们还到处找人借钱给他治腿呢。”

杨老头摔坏腿的事凌大珍倒是知道的，凌大军去她家借钱，给的理由就是老丈人摔坏了腿，需要钱救治。

凌大珍想了想，说：“那你现在知道了，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杨玉！赶快给你婆婆跪下！”张老太大喝一声。

杨玉也一改往常耀武扬威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妈，对不起，当时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赶出家门，是我做错了事，妈，求你原谅我。你知道的，咱们家人多，住的地方又小，我也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的。妈，你一定要原谅我！”

说完，杨玉突然走到凌奶奶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下子，凌奶奶他们全都被吓傻了。

其他围观的邻居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人揉揉眼睛说：“这是杨玉吗？别是换了人吧？”

“就是！杨玉这是中邪了吗？”

凌初夏站在凌奶奶的身后，脸上是看不透的那种沉默。

凌奶奶从最初的惊吓中恢复后，一时也摸不清杨玉跟张老太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看向凌大珍，用眼神向她求助。

凌大珍便说：“你别来这一套啊，你们母女俩这么一唱一和的，是打算就这么轻飘飘的把事情给糊弄过去？跪一下怎么了？大过年的，杨玉跪我妈本来就是应该的。这么严重的事儿，可不是跪了就能糊弄过去的！”

张老太抹了抹眼泪，她站在跪着的杨玉身侧，眼巴巴地看着凌大珍：“都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这事儿是杨玉做得太坏了！她一个做儿媳妇的，把婆婆赶出家门，放在以前，那是天打雷劈的事儿！我昨天晚上已经狠狠骂过她了，我说：‘你跟你婆婆关系怎么样，咱们不说，但就冲着她含辛茹苦帮你带大三个孩子，你也不能做出这么缺德的事儿啊！’”

说到这里，凌奶奶大概是被引起了共鸣，她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凌大珍偷偷按了一下凌奶奶的后背，然后低声说：“妈，你争口气，别人家说什么你就淌眼泪。这是她们的苦肉计！”

凌奶奶赶紧站直了，凌大珍说：“行了行了，你们别说这些话了。我们今天过来，是来跟大哥大嫂算总账的。把我妈赶出去的事情另说，现在他们住的这个房子，打算怎么解决？”

这个时候，凌大军走了过来，他站在杨玉的身边，也噗通一声朝着凌奶奶跪下了。

凌奶奶吓得手一抖：“大军，你这是做什么？”

凌大军跪在地上，就那么望着凌奶奶，然后两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他手劲儿大，这么几巴掌打下去，嘴角已经裂开，开始往外冒血了。

凌奶奶惊呆了：“大军，别打了别打了……”

凌大军打完之后，继续看着凌奶奶，然后眼含泪光道：“妈，我跟杨玉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把你赶出去。我们昨天晚上商量过了，这房子原本就是厂里分给爸妈的，我们能住在这儿，原本就是妈的一片爱子之心。偏偏我们不懂得珍惜，妈你为了我们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我们却做了这种事。我真的……天打雷劈都是轻的！妈，我真的知道错了！妈，你回来吧，你回来跟我们一起住，我以后会好好孝敬你。爸去世前，我都跟他做过保证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妈，妈你原谅我，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凌大军说着说着，居然开始哭了起来。

凌奶奶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等凌大军开始流眼泪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了，伸手就把凌大军从地上拽了起来。

“大军，起来说话，快起来说话。”

凌大军顺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杨玉却还在一边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