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上音区的私人穹窿比登天还难。塞壬利用对城市声波监控盲区的感知(如同在光海中寻找黑暗的缝隙),在净化队巡逻的间隙,如同幽灵般移动。她利用那枚音叉,再次短暂干扰了穹窿的静音力场,溜了进去。
巨大的管风琴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塞壬抚摸着冰冷的琴键和音管。她能“看”到这台乐器内部蕴含的、被层层枷锁束缚的恐怖声能,如同沉睡的火山。
没有时间调试,没有时间犹豫。净化队的警报已经响起!惨白的静默力场光幕开始从穹窿四周升起!乌里席翁的声音通过隐藏扬声器传来,带着冰冷的怒意:“停下!疯子!你会毁了…”
塞壬充耳不闻。她爬上演奏台,将枯瘦的双手重重按在最低沉、最宏大的那排音栓上!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对巴克的愧疚、对茉莉的悲悯、对无声暴政的憎恨、对自身命运的愤怒,凝聚成一股决绝的意志,狠狠压下!
“轰————————!!!!!”
管风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哮!这不是音乐,是毁灭的号角!在塞壬的视界中,一道前所未有的、如同沸腾熔岩般的暗红与炽金交织的洪流从音管中喷涌而出!洪流中翻滚着无数尖锐的声波利刃和沉重的低频重锤!它瞬间冲垮了正在合拢的静默力场光幕,如同热刀切黄油!整个穹窿在声浪中剧烈颤抖,玻璃纷纷爆裂!
但这还不够!声波洪流撞上穹窿外壁,被更强大的城市级静音网层层削弱、分散!无法直达和声塔!
塞壬“看”到了远处抑制网节点裂缝处泄露的深紫脉冲,它们在声浪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却未能崩溃!净化队的白色飞艇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群,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惨白的静默力场如同巨网,再次向她罩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她。力量不够!距离太远!静音网太强!
就在这生死一瞬,塞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喉咙上。她想起了茉莉被掐灭的鲜红尖叫,想起了巴克无声倒下的深红尖刺,想起了自己这双能“看见”却永远无法“听见”的盲眼。
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个能看见声音却无法歌唱的怪物?一个在静音地狱里苟延残喘的清道夫?
不!她不是怪物!她是塞壬!是注定要用声音掀起风暴的名字!
一个比潜入和声塔更疯狂、更彻底的念头在她心中炸开!她猛地昂起头,双手不再按琴键,而是狠狠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她用尽毕生的力气,将声带、气管、胸腔中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不甘、绝望与对自由的渴望,压缩、凝聚、然后——
她撕裂了自己的声带!
没有声音发出。但在塞壬独特的感知中,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生命最本源痛苦与意志凝聚的、近乎漆黑的毁灭光爆从她破碎的喉咙中猛烈迸发!这不是物理声波,而是超越频率的、直指存在本质的灵魂尖啸!
这股漆黑的尖啸,如同最精准的导引索,瞬间注入并引爆了管风琴喷涌出的、那熔岩般的声波洪流!洪流被染上极致的黑暗,性质发生了恐怖的蜕变!它不再是分散的能量,而是凝聚成一道撕裂虚空的纯黑声矛,无视了物理衰减,无视了静音网的层层阻隔,以超越光速的意念速度,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远处抑制网节点的裂缝!同时,这道凝聚了塞壬生命与灵魂的终极声波,如同最甜美的毒饵,狠狠刺入了和声塔深处!
“咔嚓——滋啦——!!!”
先是抑制网节点处!那道深紫脉冲瞬间暴涨、扭曲成刺目的亮紫!裂缝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节点外壳在无声中崩解!连锁反应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抑制网节点在无形的声波共振中过载、爆炸!
紧接着,和声塔深处!那片贪婪蠕动的幽绿色光斑,在接触到塞壬那纯黑的灵魂尖啸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爆发出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狂喜与极致痛苦的惨绿色光爆!整个和声塔剧烈震动!塔身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凸起和凹陷!某种沉睡的、饥饿的、庞大的存在,被彻底唤醒了!
“嗡————————————”
一股远比管风琴更恐怖、更原始的声浪从和声塔基座爆发!这不是人类能理解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空间结构的存在性轰鸣!它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残存的静音网!穹顶城上空铅灰色的抑制网如同脆弱的蛋壳,寸寸碎裂、消散!
真正的“声音”回来了!风呼啸着灌入城市,吹拂着塞壬散乱的白发!远处传来金属扭曲断裂的呻吟、管道泄漏的嘶鸣、以及…第一声因恐惧而失控的人类尖叫!
但这只是开始!和声塔的轰鸣并未停止!它在“进食”!在回应塞壬的“献祭”!塔身表面的扭曲凸起如同呼吸般鼓胀,贪婪地吮吸着城市中骤然爆发的、混乱的声波海洋!距离塔最近的建筑玻璃纷纷炸裂!街道上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成片倒下,身体在恐怖的共振中扭曲变形!声骸病,真正的声骸病,在塞壬亲手撕开的牢笼里,开始了盛宴!
塞壬站在破碎的穹窿边缘,寒风灌入她破碎的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剧痛和冰冷的窒息感。她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带着漏气的嘶嘶声。但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静音网的崩溃!看到了和声塔的苏醒!看到了那席卷全城的、由她亲手释放的声波地狱!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扭曲快意的弧度。泪水混合着血丝,从她失明的眼眶中滑落。
自由的声音,原来是毁灭的轰鸣。
“余响:失语纪元”
“大崩溃”后的穹顶城,再无绝对的静默,也再无安全的“声音”。
和声塔成了活着的禁地。它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搏动的声波心脏,持续散发着低沉的、充满贪婪意味的嗡鸣。塔身周围数公里沦为“死音区”,任何进入的生物都会被其散发的特定频率共振摧毁。议会土崩瓦解,权贵们或死于最初的声浪冲击,或逃入了更深层的地下掩体。
幸存者们在废墟中挣扎。他们重新戴上了隔音装备,但不再是统一的制式,而是五花八门的自制品。声音不再是单纯的禁忌,而是危险的资源。人们学会了利用特定频率驱赶靠近的变异生物(声骸的次级衍生物?),用更安全的次声波进行短距离通讯。旧音巷的幸存者称塞壬为“撕裂之喉”或“镇魂女”,关于她的事迹被添上神话色彩,在低声的耳语中流传。
在远离死音区的一处半塌教堂里,一群幸存者试图用残存的乐器演奏安抚人心的旋律。但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教堂的彩色玻璃窗便发出不祥的震颤。人们惊恐地停下,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死音区传来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低沉嗡鸣。
一个裹着厚厚隔音毯的婴儿在母亲怀里不安地扭动,突然爆发出响亮的啼哭!哭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刺耳!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紧张地望向远处和声塔的轮廓。母亲死死捂住婴儿的嘴,泪水无声滑落。
教堂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裹着破旧斗篷的佝偻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她抬起头,露出半张布满灼痕和干涸血痂的脸,以及一双空洞的、灰白色的眼睛(塞壬)。她“看”不到婴儿的啼哭,但能“看”到那声音在空气中激起的、微弱却纯净的淡金色涟漪。她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那无声的色彩。
她破碎的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漏气般的嘶嘶声,如同风穿过废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