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刻城”的天空被巨大的网格状同步卫星群切割,卫星尖端流淌着冰冷的蓝光,投射在地面形成永不消散的精密刻度阴影。这里是“时律圣廷”的绝对领域,时间如同淬火的钢铁,被锻造成不可逾越的律条。迟到一微秒?褫夺一日食粮。超时一呼吸?当众鞭笞校准。时间不仅是金钱,它是氧气,是血液,是圣廷赐予又随时可收回的生命沙粒。
城邦底部,如肿瘤般依附在永刻城巨大支撑柱上的贫民窟,被称作“锈带”。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陈腐的油脂味、劣质冷却液的酸气,以及某种深浸金属的、如同铁锈混合着干涸血液的甜腥。莱娅佝偻着身子,在迷宫般的废弃管道和颤抖的增压阀之间快速穿行。她是“清锈人”,工作是清理附着在永刻城生命线(巨型冷却液管道)表面的熔时矿病结晶——一种能加速局部时间流速、腐蚀金属的危险增生体。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精准。每一次挥动高压离子刷清除锈红色的病晶,每一次拧紧松动的法兰螺栓,都在心中同步默念着从同步卫星强制灌入神经的“刻痕钟声”。圣廷的教典:“锈带之躯,唯准时劳作,可换沙粒续存。误时者,化为矿病养料。”
她的左腕内侧,烙印着一圈刺目的、深可见骨的螺旋状焦痕——“时罚之印”。那是十岁时,因妹妹高烧哭号延误三分钟清洁排班,被执法“时痕卫”用熔时矿病熔液亲手烙下的。疤痕之下,血管隐隐透出病态的锈红色脉络。她清楚,这是矿病的早期侵蚀。锈带清锈人最后都会死于两种结局:被矿病结晶缓慢吞噬成“时骸”,或被时痕卫判定为“延时冗余”后处决。
手腕植入的微型倒计时器滴答作响:“下一作业区倒计时:7分42秒”。莱娅喘息着加快脚步。她必须准点完成。妹妹阿黛还在“时间育儿所”里,她的食粮配额全靠姐姐的准时记录兑换。
一次深入锈带最底层的“三号冷却液汇流井”清锈任务中,莱娅遭遇了罕见的“时流潮涌”——整片区域的熔时矿病异常活跃,空气中弥漫着扭曲视野的氤氲波纹!手中的离子刷在触碰锈晶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锈蚀分解!同时,她的倒计时器疯狂闪烁:“错误!时流污染!区域流速超基准1200%!”
剧痛从左腕时罚之印爆发!如同无数滚烫的细针沿着锈红脉络刺入心脏!莱娅踉跄后退,撞在井壁粗粝的金属管道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这是陷阱!这片区域的矿病已被某种力量催化,变成了活化的“时蚀涡流”!它的目标,似乎是井底深处一个被厚厚矿病包裹的、形似巨大竖井阀门的结构!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两名时痕卫的身影出现在狭窄通道口。他们全身覆甲,眼部是冰冷的能量扫描光,手持的“时熵鞭”噼啪作响,尖端流淌着与矿病同源的锈色能量流。
“清锈人编号774(莱娅),延时冗余判定成立。区域污染等级S,就地净化处理。”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宣告死亡。
“不!是矿病暴动!我没超时!”莱娅嘶喊,挣扎着想举起离子刷自卫。
时痕卫的扫描光束聚焦在她左腕愈发刺目的锈红脉络上:“矿病共生体?高等污染源!优先净化!”
时熵鞭撕裂空气,带着令时间迟滞的波纹抽来!生死一线,莱娅猛地向后仰倒,整个人坠入汇流井深处的时蚀氤氲中!失控的时流如同漩涡将她卷向那扇被矿病覆盖的阀门!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她被一股冰冷的吸力拉扯,穿透了阀门表面一道细微的锈红色裂隙!坠入一片难以想象的、庞大的地下空间!
空气是奇特的冰冷粘稠,带着浓重的金属铁锈与腐败有机质的混合气息。光线来自上方垂落的无数细长灯管,灯管中流淌着污浊的、不断析出锈红色沉淀物的粘稠液体,在底部一个个巨大的方形凹槽中汇聚、沉淀。凹槽中,是堆积如山的、闪烁着黯淡金红色微光的金属沙粒!它们在缓慢流淌,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无数佝偻着的身影如同工蚁般在凹槽边缘劳作。他们用简陋的推耙和筛斗,小心地将新鲜的、色泽明亮的沙粒扫入凹槽中央的管道;将失去光泽、变成灰暗废渣的“时骸残沙”清理出去。这些人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或深或浅地烙印着“时罚之印”,不少人肢体的一部分已化为缓慢流动的矿病结晶!他们是“清沙奴”!
“欢迎来到‘骸沙神殿’,迷途的羔羊。”一个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披破旧锈红色长袍、脸上半覆着暗金色金属沙制面具的老人(仅存的右眼浑浊无光)拄着枯木杖走来。他自称“骸沙祭司”。
“这里是圣廷时间机器的底层燃料池?”莱娅看着那些闪烁着微光的沙粒,难以置信。
“燃料?不,孩子。”祭司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流淌的金红沙粒,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悯,“这是时间本身流淌过的遗骸……是他们灵魂深处被熔铸成的‘时沙’啊!”
随着祭司枯槁的手指指向神殿尽头——那里耸立着一座令人窒息的巨大装置:它由无数巨大的金属管道、齿轮和透明石英玻璃容器构成,核心是三具倒悬在粘稠铁锈色液体中的、布满神经接口的金属躯体。装置顶端,沉重的黑色铁管如同血管,正持续不断向下滴落着滚烫的、炽白色的液态金属!每一滴落入下方的收集皿,都会剧烈反应,瞬间将皿中盛放的鲜红结晶矿病蒸发、淬炼、凝结成一小撮暗金色的时沙!
“那是…熔炼炉?”莱娅声音发颤。
“是‘时骸熔炉’。”祭司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时沙’是时间精确运行的基石。但圣廷时间机器需要的‘纯净时沙’,必须以特殊的‘活性矿病’为引才能淬炼产生。而最高效的活性矿病源头…”他的目光投向三具倒悬的躯体,“是那些被圣廷判定为‘延时冗余’、或者即将被矿病彻底吞噬的清锈人!尤其是…孩子。”
莱娅瞬间明白了!妹妹阿黛被育儿所选中参加“特别体检”,她的朋友小杰因“时间敏感度低”被带走“再教育”…他们全都成了炉中之柴!炉子里被熔炼的矿病,正是来自这些孩子绝望时剧烈爆发、并被时律系统强制剥离浓缩的“精神蚀素”!这根本不是什么时间燃料工厂!它是焚化炉!是把生命最鲜活的痛苦和时间作为原料,熔铸成奴役众生的冰冷刻度!
“矿病是诅咒,也是恩赐。”祭司抚摸着自己手臂上一块硕大的、半流动的矿病结晶,“它让我们能看到、能感应到时流…也能,在被投入熔炉前,找到这里。”他枯槁的手指划过莱娅剧烈跳动的手腕,“你的矿病在躁动,它在指引你。是成为清沙奴,等待被抽取矿病投入熔炉?还是…成为‘悖论沙漏’的祭品?”
悖论沙漏,神殿最深处的禁地。一个巨大得如同小广场般的圆形平台上,矗立着一个诡异的沙漏。它高达数米,两端的沙斗并非透明容器,而是粗糙、锈迹斑斑的厚重黑色金属罐体。罐体之间连接着粗大的、不停搏动如同管道的金属软管。更诡异的是,沙漏并非静止,也不是在正常流淌沙粒,而是像一个活体心脏般一胀一缩!每一次收缩,两侧罐体都向内凹陷,发出沉闷的钢铁呻吟;每一次舒张,罐体则猛然鼓胀,缝隙中喷溅出细碎的、暗红色的锈晶粉尘!
沙漏基座周围,环绕着七个造型扭曲、仿佛被时间和酸液共同腐蚀过的钢铁王座。其中六个王座上,端坐着身披残破红袍、身体与王座被大量半凝固状矿病结晶缠绕、固化的身影!他们的眼窝处,缓慢蠕动的锈红晶簇替代了眼球!第七个王座是空的,上面铺着一层粘稠的新鲜血红色矿病结晶,如同等待盛宴的菌毯。
“他们是旧日的‘锈带祭司’。”骸沙祭司的声音带着无上的敬畏,“自愿承载时间悖论的节点,锚定沙漏,阻滞圣廷对时间流更深层的绝对控制!每一次呼吸都承受悖论撕裂之痛!”
“沙漏里是什么?”莱娅被那搏动的威压震撼。
“是‘锈带万民的记忆熔渣’,混合了矿病的诅咒之力!”祭司的声音高亢,“时间律法只允许一种声音!被遗忘的、被扭曲的、被判定‘超时无效’的悲鸣与怒火,汇流于此!祭司们以身为媒介,以矿病为锁链,将它们锚固在时间长河之隙!只要悖论沙漏还存在,圣廷就无法彻底掌控‘时间的源头’!”
他指向那空着的王座:“我们需要新的祭司!需要与矿病深度共生、灵魂未被时间驯化的祭品!你的血脉,你的矿病躁动…完美契合!”他的独眼闪烁着贪婪的锈红光芒,“坐上王座!成为新的锚!你的矿病会吞噬你,但你的意志将与永恒抗争的熔渣永存!”
莱娅如坠冰窟。不坐上去,她是熔炉的薪柴;坐上去,她将成为一块活体纪念碑!绝望中,她手腕的时罚之印陡然灼痛,那些扭曲氤氲的时流影像再次涌现!她清晰看到王座并非祭坛,沙漏不是武器,它是……通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