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余晖(1 / 2)

晚饭的香气漫进来时,周远航正把下巴抵在练习册上。是酱油炖肉混着蒜蓉青菜的味道,暖黄的灯光像融化的黄油,淌过茶几上摊开的作业本,连字迹都染得软乎乎的。弟弟周远帆从背后凑过来,手指戳她的脊梁骨,力道轻得像羽毛:“姐,你真要去当军官啊?到时候会不会忘了给我带糖?”

“忘谁也不能忘你。”周远航笔尖顿了顿,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当军官就是为了给你们带糖,还能赶跑抢糖的坏家伙。”

妈妈端着砂锅出来,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航航有志气,可别练得太苦,你看这手,都磨出茧子了。”爸爸坐在沙发里翻报纸,报纸页哗啦响,头也没抬却接了话:“孩子要飞,就让她飞,咱们在后面接着。”妹妹周远晴抱着洗得发白的布娃娃跑过来,把一颗橘子糖塞进她掌心,糖纸蹭过皮肤,发脆的响:“给姐姐,甜的!吃了就不累啦!”

后来无数个黑夜里,周远航总想起那个傍晚。肉香裹着灯光,家人的声音像,软乎乎地贴在心上。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好得像梦里才有的样子,连空气里都飘着橘子糖的甜。

十八岁离家那天,爸爸把军绿色的背包递她,手掌按在她肩上——还是小时候拍她背的力道,沉稳得像山。“航航,”他说,“枪要握稳,良心更要握稳。”周远航点头,喉头像堵了团热棉花,说不出话,只觉得背包带勒着肩膀,沉得踏实。

军校的日子是汗水泡出来的。体能服拧出的汗能浇湿半块训练场,战术沙盘被她戳出密密麻麻的指印,射击场的枪声从破晓响到黄昏,她的肩窝被枪托磨出一层又一层茧。毕业那天,教官把评语塞给她,纸上“有勇有谋,可堪大用”八个字,被她摸得边角发卷。

真正踏上战场,才知道枪林弹雨不是课本上的铅字。周远航蹲在战壕里,泥土混着血溅在脸上,腥气直冲鼻腔。通讯器里突然炸响士兵的呼喊:“排长!左前方废墟里有个孩子!”她扒着战壕边缘探头,断壁残垣间,一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女孩缩在墙角,怀里抱着块碎布,身后的房子还在烧,火舌舔着夜空,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火力掩护!”周远航抓起枪就冲了出去,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嗡嗡地响。她扑到女孩身上,把人死死护在身下,后背抵着滚烫的断墙。“别怕,”她喘着气,声音发颤却稳,“我带你出去。”

女孩叫祝鑫泽,睫毛上还挂着泪,却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姐姐,我爸妈都没了,我能不能跟着你?我也想当军人,跟你一样厉害。”周远航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指尖能摸到头皮:“好,等仗打完了,我送你去军校。”

那几年的战争像台吞人的机器,把鲜活的人命嚼碎了吐出来。周远航见过抱着孩子的女人被炸得只剩半截身子,见过年轻的士兵肠子流出来还在往前冲,可她总记得爸爸的话,枪杆始终朝着敌人,怀里护着平民。祝鑫泽后来真的考上了军校,放假就背着书包跑来找她,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星:“周姐姐!我射击拿了满分!教官说我比你当年还准呢!”周远航递过一瓶冰镇的汽水,瓶身结着水珠:“那正好,毕业就来当我的副官。”

汽水的气泡在喉咙里炸开,甜得发苦。

战争结束的庆功宴,水晶灯晃得人眼晕。周远航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角落里,看着高官们举着酒杯谈笑风生。“那些敌国的头头,只要肯交资源,就不用追究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将军笑着说,“斩草不除根,才有下次的油水嘛。”

“砰”的一声,周远航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她冲过去抓住那将军的衣领,指甲掐进对方的肉里:“油水?我们的人死了多少?那些被活活烧死的老百姓,在你眼里就是油水?”

“周远航!你放肆!”上级冲过来拉开她,脸色铁青,“这是上面的决策!轮不到你置喙!”

“决策?”她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却砸了下来,“我们在前线把命豁出去,就是为了让这些战犯逍遥法外?那那些死在我怀里的孩子,算什么?”

她摔门而出,祝鑫泽在走廊里等她,见她眼眶通红,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别气了,不值得。”

周远航抬头看天,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要塌下来。“鑫泽,”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说,我们守的到底是什么?”

从那天起,她眼里的光就暗了。体能训练还是第一,战术部署还是精准,可话少了,脸上的笑也没了,连看人的眼神都冷得像冰。祝鑫泽知道她心里堵得慌,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每天把她的枪擦得锃亮,把她的军装熨得平平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