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原本纹丝不动的灰白色灰堆表面,竟然像水波一样无声地蠕动起来!
不是被风吹起浮尘那种轻扬!是底下有活物在拼命往上拱!灰白的表层拱起几处小鼓包,紧接着“啵”地几声轻微闷响,七八只“东西”破开灰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那绝不是人手!
通体灰白半透明,像是用陈年蜡烛油胡乱捏成的形状!表面坑洼不平,裹满了灰烬粉末,细看竟真能分辨出手指的形状——只是那“手指”长而扭曲,尖端的“指甲”部分锐利得惊人!如同被强行拗断磨尖的、薄如剃刀的铁皮!带着一种污秽凶戾的寒光!
这几只“鬼爪”甫一钻出灰面,便发了疯似的朝泥块掉落的地方攮下去!
在冰冷的灰烬里急促而凶狠地扒拉、翻搅、抓挠!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翻飞的灰白残影!它们目标极其明确,几只爪子甚至激烈地碰撞撕扯!灰烬里像是困着无形的猎物,正被它们群起攻之!
一只离得最近的鬼爪猛地一抄!那块最大的、带着半个神将耳朵轮廓的泥块碎片被死死攫住!得手的鬼爪倏地缩回!其余几只动作一顿,竟如同受到了莫大的刺激,愈发疯狂地扑向那处空洞,灰白的指尖死命向灰烬深处抠挖!
所有的抓攫、撕扯、争抢,都是死寂无声的!只有铁锹轻轻刮铲在香炉边沿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以及远处老道冗长含混的唱诵,在浓重的烟雾中盘旋,衬得这灰堆底下的厮杀更加邪异恐怖!
电光石火,只在呼吸之间!
那抓到了泥块的鬼爪连同战利品迅速沉入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他几只扑空的无名鬼爪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动作骤然僵止、蜷缩,然后诡异地软化、溶解,如同烈阳下的劣质蜡油,悄无声息地重新“流”回了平坦的灰面之下,只留下几点极其细微的涟漪。
厚厚的香灰表面迅速抹平了一切痕迹,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幕,不过是浓烟灯影下,人的眼珠子花了片刻。
“……”
周济世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抽干了四肢百骸的血!后背脊梁骨那地方,“嗖”地窜上一股冰线,激得他头皮炸开!牙关不受控地“咯咯”打战!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紧牙关,才把那一声冲到嗓子眼的惊呼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胸腔生疼,眼眶酸胀!
他猛地倒退一步,后脚跟踩在冰冷光滑的石砖地上,发出一点轻微的摩擦声。
旁边一个磕头如捣蒜的老妪抬起满是皱纹的脸,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埋首念念有词。
另一边两个裹着新棉袄的妇人正小声议论着刚听到的“城南神医”,脸上挤出一点苦涩的笑,浑然不知方才脚边灰堆里上演的活剧。
空气越发凝重,庙里那浓得化不开的香火气里,似乎掺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更加陈腐的——像是暴雨前老坟地里飘出的湿土腥气,又带着点新掘出的墓穴里翻出朽木的霉烂味儿。钻入鼻腔,直冻肺管子!方才还觉得拥挤憋闷,此刻却觉得整个背心嗖嗖地往外冒寒气,那股子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周济世僵立在阴影里,手脚冰凉麻木,脑子却像被冰水激过般清醒得可怕。
活人琥珀!吸人阳气的红纹石!
青烟虎首!刻符骨针!如墨药汤!
嗡鸣如兽吼的虎撑铃!
灰烬里争抢神像碎片的无骨鬼爪!
这些破碎狰狞的碎片,在浓重的诡异寒气中旋转、碰撞,渐渐显出一个庞大、阴森、超乎想象的轮廓!这北平城!这看似依旧挣扎在寒冷和瘟疫里的北平城!底下藏的那口祸事的大锅,怕是烧得已经滚沸透顶!就等着掀盖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挤出人堆,推开那沉重冰冷的老旧殿门。外头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抽来,刮在脸上生疼,他才猛吸了几口冰凉刺骨的空气,胸腔里那股冻僵的滞涩感才稍稍松动几分。
夕阳最后的残血早被铅灰色的阴云吞没了干净,四九城被浓重的灰霾裹着,街巷沉入一片将透未透的昏瞑之中,只有远处几点摇晃的灯笼,发出惨淡飘摇的微光,倒像坟地里几根新点的引魂烛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