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身影融入暮色(2 / 2)

他迈开步子,踏上了通往大山更深处的羊肠小道。脚下是松软泥土和硌脚石子。步伐平稳。旧布鞋踩过枯草、湿润苔藓、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岩石。没有回头。身后灯火,迅速被抛远、缩小,最终彻底隐没在山峦阴影之后。前方山路在暮霭中若隐若现,没入幽暗深邃的松林。

风更大。吹得他宽大旧布袍紧贴身上,勾勒出单薄身形。吹得他一头醒目白发在脑后肆意飞扬,在渐沉暮色中如同燃烧的银焰。几缕银丝拂过脸颊,冰冷。他抬手,用指背随意蹭了蹭脸颊,拨开发丝。动作带着刻入骨髓的懒散惯性。然而,那双在暮色中低垂的眼眸里,所有懒散、疲惫、迷茫,都已如潮水褪去。只剩下沉静。一种历经沧桑、看透浮沉后的、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古井无波。

他拧开酒葫芦塞子。“啵”一声轻响,在呼啸山风中格外清晰。辛辣浓烈酒气涌出。他仰起脖子,对着葫芦口,狠狠灌了一大口!“咕咚!”滚烫如刀割的液体顺喉烧灼而下,点燃四肢百骸。一股灼热气息从胃里升腾,驱散寒意,短暂压下灵魂深处两座冰山的森冷。“哈——”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白雾,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抬手,用袖口抹去嘴角酒渍。粗糙布料摩擦皮肤。

就在他放下手臂瞬间,脚步微顿。前方山路拐角,嶙峋山石后,传来刻意压低、带着兴奋与贪婪的交谈声。

“……错不了!那霞光的位置,就在断魂崖那边!老子亲眼所见!”

“消息可靠吗?别又是假风!”

“假个屁!隔壁黑水镇马老三,他小舅子二大爷是给城里‘百晓楼’跑腿的!亲口说的,千真万确!上古秘境!‘补天术’残篇!听说连中州大门派都惊动了,正派人往这边赶呢!”

“嘶……补天术?修补天道?这要是真的……”

“嘿嘿,天大的机缘!管他娘的真假,先去看看!万一捡到宝了呢?总比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刨食强!”

“说得对!快走快走!别让人抢了先!”

一阵窸窣脚步声和衣袂摩擦声,伴随粗重呼吸,快速远去。几个穿着粗布短打、腰挎柴刀锈剑、脸上带着狂热忐忑的身影,从山石后匆匆闪出,看都没看山路上的萧遥一眼,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埋头朝大山深处疾步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山道拐角。

萧遥站在原地,拎着酒葫芦。山风卷起落叶打旋掠过脚边。他缓缓抬头。目光,并非追向散修消失方向。而是再次投向头顶那深邃如化不开浓墨的夜空。天边,那片稀薄得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灰暗云气……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凝聚!虽然依旧稀薄如纱,但边缘处,一丝丝极其细微、却带着毁灭性锋锐气息的、近乎透明的电光,如同游走小蛇,在云层深处若隐若现!无声的、冰冷的、毁灭性的威压,如同无形潮水,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比在酒肆外感知到的,清晰了何止十倍!如同无数冰冷钢针,刺向他头顶悬浮的混沌欺天石,刺向他灵魂深处的天道烙印!

“咔嚓……”一声微不可闻、仿佛琉璃出现细微裂痕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深处响起!悬浮的混沌欺天石,那完美模拟凡俗气息的微光屏障,猛地剧烈波动!原本稳定流淌的混沌微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扭曲、黯淡!虽然这黯淡只持续短短一刹,便被石头力量强行稳定,重新流淌模拟凡俗。但那一刹的波动,却如同在他灵魂上狠狠剜了一刀!“唔!”一声压抑闷哼挤出喉咙。萧遥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晃。脸色在暮色中瞬间褪尽血色,苍白如头顶白发。握着酒葫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泛起青白。葫芦粗糙表面硌着掌心。一丝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回。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近在咫尺、清晰无比的死亡预兆!刚才那一下波动,是警告!是来自头顶灰暗雷云,来自悬顶之剑,来自冰冷无情天道意志,最严厉、最直接的警告!他在这里停留得太久。动用力量帮助王寡妇是试探。而“补天术”这个禁忌名词的出现,它所代表的、足以扰动天道平衡的恐怖可能性,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点燃了天道对他这个“异数”最深的戒备与杀机!这片山野,已被无形风暴旋涡锁定。他,成了风暴中心!再停留片刻,头顶那看似稀薄的雷云,将不再是警告。它将化作撕裂苍穹、荡涤万物的灭世劫雷,将他连同这片小小山谷,彻底抹去!忘忧村的安宁,结束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酒葫芦的手指。深深吸了一口凛冽山风。冰冷空气夹杂着泥土、松针和雷云散逸出的、令人心悸的臭氧气息,灌满胸腔。强行压下翻腾气血和灵魂悸动。苍白面容上,惯常的懒散如潮水退去。他的嘴角,却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奇特弧度。那弧度里,有无奈。如同旅人看着必经的险峰绝壁,明知艰险,却不得不行。有人命。对这纠缠不清的天道枷锁,对这永无止境的逃亡试探,对这身不由己的宿命轨迹,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然而,在那深深的无奈与认命之下,在那苍白脸色和冰冷汗水之下……却有一丝微弱的、却如同深渊星火般难以磨灭的光芒,在他眼底最深处,悄然亮起!那是……一丝深藏的、对未知挑战的期待!如同久困樊笼的鹰隼,终于嗅到风暴气息。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感受到地脉深处的悸动。前路是雷劫?是杀局?是天道布下的绝境?亦或是……一线真正的生机?

“啧……”一声低语,带着浓烈酒气,消散在呼啸晚风中。“这清闲日子……怕是又要到头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最后看了一眼忘忧村方向那早已被山峦阻隔、一丝灯火也无的黑暗。然后,猛地转身!白发在凛冽山风中狂舞如银蛇!那袭沾着泥点、洗得发白的旧布袍,被风吹得紧贴身上,勾勒出颀长单薄却又蕴含难以言喻力量的轮廓。他不再有丝毫停顿,不再有半分留恋。拎着那半葫芦辛辣的“烧刀子”,迈开大步。身影如一道投向深潭的孤影,毫不犹豫地、决绝地,融入了前方那吞噬一切的、苍茫如巨兽之口的沉沉暮色。

山路蜿蜒,暮霭四合。那道孤独的白发身影,在荒草与乱石间渐行渐远,最终被翻涌的灰暗彻底吞没。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微尘。只在身后,留下呼啸不止的山风,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