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杀意,没有陷阱。只有那浩瀚如星空、深邃如寒渊的冰系感悟,如同最慷慨的馈赠,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
凌清雪伸出的手指顿在半空。指尖那一点足以冻结神魂的剑气,无声地消散。她看着那枚静静悬浮的玉简,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她自身道途无比契合却又更为高远的意境,那清冷如霜雪的容颜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在她眼底深处掠过,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暖流。
她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玉简。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随之而来的,是那浩瀚的感悟洪流再次涌入识海。这一次,她没有抗拒。
冰心阁主殿内,更加深沉的寒意弥漫开来,但那股孤绝之意,似乎悄然淡去了一丝。凌清雪闭上双眸,长长的睫毛在冰雪映照下微微颤动,沉浸在那无边的冰寂道境之中。窗外呼啸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
妖域深处,青丘祖地,天狐王庭。
肃杀与躁动的气息在王庭上空交织。巨大的白骨王座之上,白灵儿一袭华美宫装,九条蓬松的狐尾在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摆动,时而舒展,时而绷紧。她稚气未脱的精致小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威严与凝重。下方,是形态各异、气息或凶悍或狡诈的大妖们,争论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新晋的天狐女王,统御万妖的权威,正遭受着最直接的挑战。几个传承古老的妖族巨擘,倚仗着深厚的底蕴和强大的力量,对白灵儿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公然质疑她年幼德薄,难以担当统领妖域之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王庭之中。
“……黑山老妖盘踞北冥冰原,聚拢流亡妖众,已公然打出旗号,不遵王庭号令!依本王看,当发雷霆之怒,尽起王庭精锐,踏平冰原,以儆效尤!”一位浑身覆盖着青黑色鳞甲、头生独角的魁梧妖王声如洪钟,震得大殿嗡嗡作响,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王座上的白灵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哼,说得轻巧!黑山经营冰原多年,麾下妖兵数十万,更有上古寒冰大阵守护,岂是易与?贸然强攻,损耗的是我王庭根基!依本座之见,当遣使招抚,许以重利,分化瓦解才是上策!”另一位羽衣星冠、形似仙鹤的大妖立刻出言反驳,语气看似稳妥,实则暗藏机锋。
争论声此起彼伏,矛头或明或暗,最终都指向了王座上的少女。白灵儿抿着唇,小脸绷得紧紧的,放在王座扶手上的小手用力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骨子里。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和力不从心。这些老妖怪,一个个老奸巨猾,仗着实力和资历,根本没把她这个新王放在眼里!
就在争论愈演愈烈,气氛紧绷到极点之时——
咻!
一道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破空声,在王庭喧嚣的背景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然而,端坐王座的白灵儿,九条狐尾却猛地同时炸开!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
她猛地抬头,碧绿的狐眸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
只见一道七彩流光,如同从虚空中钻出,无视了王庭内强大的禁制和众多大妖的感知,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瞬间便已飞至王座之前!
流光敛去。
一支长约尺许、流光溢彩、散发着纯净磅礴妖力与九尾天狐独有本源气息的琉璃翎羽,静静地悬浮在白灵儿的面前。羽根处那几个玄奥的妖纹,闪烁着熟悉而温暖的光芒。
整个喧嚣的王庭,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争论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难以置信、贪婪、敬畏……齐刷刷地聚焦在那支突然出现的翎羽之上!那上面散发出的本源气息是如此纯粹,如此高贵,如此磅礴!仿佛是整个青丘祖地的意志降临!尤其是那几位心怀叵测、气息强横的妖族巨擘,在这股源自血脉顶端的威压面前,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和灵魂深处的战栗!他们看向白灵儿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骇然!
白灵儿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支失而复得的翎羽,碧绿的眸子里先是极度的震惊,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猛地涌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甚至没有去思考这支翎羽是如何穿越重重阻碍、精准无比地送到她面前的。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支琉璃翎羽。
嗡——!
就在她指尖触碰翎羽的刹那,翎羽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七彩霞光!霞光冲天而起,瞬间穿透了王庭的穹顶,在妖域的天空之上,映照出一片巨大而威严的九尾天狐虚影!虚影仰天发出一声无声却震撼整个妖域万灵灵魂的咆哮!纯净而浩瀚的天狐本源之力,如同温暖的潮汐,以白灵儿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王庭,甚至向着整个妖域大地弥漫开去!
王庭内,所有妖族,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心思如何,在这源自血脉源头的威压和恩泽面前,都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匍匐下去!就连那几位桀骜的妖族巨擘,也在这煌煌神威之下,脸色煞白,身躯不受控制地弯曲,最终单膝跪地,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
白灵儿站在王座前,小小的身躯在七彩霞光的笼罩下,显得无比神圣而威严。她握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翎羽,感受着其中涌动的、与她血脉相连的磅礴力量,以及那份跨越了生死与混沌传递而来的、无声的守护。所有的委屈、孤立、彷徨,在这一刻都被这温暖而强大的力量驱散。
碧绿的狐眸中,水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璀璨的光芒。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翎羽上那玄奥的妖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带着点孩子气、却又无比自信的狡黠笑容。
“哼!”她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王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都起来吧。”
七彩霞光缓缓收敛,融入她的体内。王庭之中,鸦雀无声,只有无数敬畏的目光,聚焦在王座上那光芒万丈的少女身上。
***
忘忧村外,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
萧遥蹲在溪边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青石上。他撩起冰凉的溪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双手。水流冲走了指缝间沾染的、打包物件时蹭上的些许尘土,却冲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重。
水面倒映着他的脸。白发刺眼,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苍白。曾经或许称得上俊朗的五官,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沧桑和挥之不去的病态。最扎眼的,还是头顶上方,那介于虚实之间、散发着微弱混沌光晕的欺天石核心印记。它像一个永恒的烙印,一个无声的警告,悬在头顶,也悬在命运之上。
他看着水中那个陌生的倒影,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懒散的笑容,却发现嘴角的肌肉僵硬得如同冻结。
“人情债……”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哗哗的流水声掩盖,“总算清了。”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将那张疲惫的脸庞搅得支离破碎。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压垮。这疲惫并非来自身体的伤痛,而是来自灵魂深处。了却了这些沉重的因果,仿佛抽走了支撑他残存意志的最后一根柱子。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牵动了胸腹间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差点栽进溪水里。他用力扶住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体。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啧,真是……狼狈到家了。”他自嘲地咧了咧嘴,喘息着。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那枚一直散发着恒定微光的混沌欺天石印记,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光芒似乎比刚才黯淡了那么一丝丝,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了一瞬。
萧遥扶着树干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他霍然抬头,死死盯着那枚印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细微的变化彻底看穿!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这深秋的溪水还要寒冷百倍!
是错觉?还是……
他不敢深想。那瞬间的波动太过细微,若非他全部心神都因身体的剧痛而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但那种感觉……就像是维系着脆弱平衡的绳索,被无形的力量轻轻弹动了一下。致命的警兆!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深吸了几口带着溪水凉意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他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看向溪边摇曳的野花,看向这宁静得如同画卷的山谷。
片刻之后,那印记的光芒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恒定,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光影变幻造成的错觉。
萧遥缓缓松开紧握树干的手,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痕。他拖着依旧沉重疼痛的身体,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那间简陋的木屋挪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白发在晚风中轻轻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