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红颜汇聚·余烬微光(1 / 2)

余烬村没有夜晚。并非没有日月轮转,而是这片被世界遗忘的夹缝之地,天空永远蒙着一层灰翳。白日里,那轮太阳是浑浊的蛋黄,有气无力地悬着,吝啬地洒下些微暖意。到了所谓夜晚,更无星月,只有更深沉的灰暗压下来,沉甸甸地盖在低矮的土坯房顶、枯槁的老槐枝头,以及村口那口不知干涸了多少岁月的石井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枯败,稀薄到几近于无的灵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砾摩擦般的滞涩感。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村东头,紧挨着那棵虬枝盘结、半死不活老槐树的小院,是这片死寂里唯一还透着一丝微弱活气的地方。土墙低矮,茅草铺就的屋顶歪斜着,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彻底掀翻。院子角落堆着些劈好的柴禾,码得整整齐齐,是战红缨的手笔。

此刻,萧遥就歪在院子里唯一一把还算完整的竹躺椅上。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几个歪扭补丁的粗布短褂一样,透着股穷途末路的潦倒。

最刺目的,是他那一头如雪白发。曾经泼墨般的乌发,在时光坟场那片狂暴的湍流里被硬生生斩断生机,只剩下这枯槁的霜色,垂落肩头,衬得他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更加瘦削苍白。眼窝深陷下去,唇色很淡,唯有一双眼睛,半阖着望向那灰暗的天空,里面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过的漠然。

天道标记带来的“修正”之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每一次心跳都像在对抗无形的巨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形的枷锁。世界在排斥他,规则在挤压他,如同要将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彻底抹除。灵气?那是奢望。他能清晰感知到周围稀薄空气中蕴含的那点可怕能量,如同躲避瘟疫般远离他的身体。在这里,他更像一块被抛入荒漠的顽石,只能依靠自身残存的本源,在枯竭中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修复着时光湍流和天道反噬留下的可怕内创。

脚步声很轻,带着金属甲片摩擦的细微声响。战红缨从低矮的土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口冒着稀薄的热气。她身上的赤红战甲黯淡无光,几处甲叶甚至能看到明显的凹痕和细微裂痕,那是法则余波留下的残酷印记。她脸上也带着倦色,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战戟。

“喝了。”她把碗递到萧遥手边,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碗里是熬得发黑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混合着苦涩与土腥的怪味。这是她在附近荒山野岭里能找到的、仅有的几样勉强算得上草药的植株,加上一点村里老人给的陈年干姜熬出来的。

萧遥没动,只是眼珠微微转动,视线落在碗里那浑浊的液体上。

“看什么?死不了。”战红缨眉头蹙起,语气硬邦邦的,“寿元被斩,本源亏空,靠这点玩意儿吊命都勉强。但总比干耗着强。捏着鼻子灌下去,别等我动手。”

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笑意从萧遥干裂的唇角掠过。他伸出手,那只曾经翻云覆雨、搅动乾坤的手,此刻骨节嶙峋,皮肤下透着青筋,微微有些颤抖。他接过碗,入手滚烫。他看也没看,仰头,喉结滚动,将那一碗滚烫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放下碗,他长长吁了口气,胸腔里发出一阵空洞的嘶鸣,仿佛破旧的风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是身体在艰难地消化那点微末药力,对抗着天道无休止的“修正”。

战红缨默默接过空碗,转身欲走。

“红缨。”萧遥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她顿住脚步,没回头。

“辛苦。”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沉甸甸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战红缨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她没有回应,只是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片刻后,她大步走回屋内,将那份无声的沉重关在了低矮的门扉之后。

辛苦?何止辛苦。她不仅要照顾这个几乎成了“天弃者”的麻烦精,更要时刻警惕。天道追杀虽因欺天石的沉寂和这诡异之地的特性暂时远离,但那种被世界敌视、被规则锁定的感觉如同附骨之蛆,从未真正消失。她不敢深睡,灵觉始终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来自天外的恶意波动。她成了萧遥最后的屏障,用血肉之躯和手中战戟,对抗着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天意”。

日子就在这种枯寂与紧绷中,一天天熬着。

直到第七日的黄昏。

灰暗的天色似乎比往日更沉郁了几分,压得人喘不过气。村外那片连绵起伏、如同巨大坟包般的荒丘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狰狞。

萧遥依旧躺在竹椅上,闭目调息,试图捕捉体内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本源,对抗着天道侵蚀带来的阵阵虚弱眩晕。战红缨抱着她的方天画戟,倚在院门口那半截枯朽的木桩上,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戟刃上残留着几道难以磨灭的法则侵蚀痕迹,黯淡无光。她的眼神锐利如鹰,穿透院墙,越过低矮的土屋,死死锁住村口那条唯一通向外界、蜿蜒于荒丘之间的狭窄土路。

突然,她抱着戟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锋锐的气息,如同刺破厚重布帛的针尖,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灵觉感知边缘。那气息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决绝,如同万载玄冰的核心,却又蕴含着某种涅盘重生的、近乎道则的纯粹锋芒。它在移动,速度不快,但异常稳定,目标直指余烬村!

不是天道杀机!但也绝非善意的访客!

战红缨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一股凛冽的战意自她身上升腾而起,无声无息,却让院子里本就稀薄的空气温度骤降。她右手握紧了戟杆,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身体微微前倾,左脚后撤半步,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进入了最完美的战斗姿态。戟尖微微下垂,指向地面,但那股随时能撕裂一切的煞气,已然锁定了气息传来的方向。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萧遥一眼,所有的警告和决绝,都已在这一个无声的备战姿态中表露无遗——无论来者是谁,若敢踏前一步,她的戟,必饮其血!

土路尽头,昏黄的暮色与荒丘的阴影交织处,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显现。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样式极其简单,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一头青丝仅用一根粗糙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她的面容清丽依旧,却褪尽了所有属于女子的柔媚,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疏离与冷寂。肌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唇色很淡,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不起波澜,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漠然与坚定。

凌清雪。

她走得并不快,步履平稳,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丈量过。她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那独特的、涅盘后自在道心散发出的纯粹锋芒,几乎与这荒凉死寂的天地融为一体。她手中空空如也,没有剑。但战红缨却感觉,她整个人就是一把出鞘的、寒光凛冽的绝世名剑,无需锋芒外露,剑意已直指人心。

她走到村口那株枯死大半的老槐树下,停住了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个凋敝、破败、毫无生气的村庄,最后,落在了村东头那座低矮土院门口——落在了浑身紧绷、战意如沸的战红缨身上。

两个女子的视线在昏暗中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寒暄。战红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警告与冰冷的戒备,戟尖虽未抬起,但那股铁血杀伐之气已凝入实质。凌清雪的眼神却依旧古井无波,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位蓄势待发的战神,而是一块路边的顽石。她只是对着战红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我来了。仅此而已。

然后,她的目光便越过战红缨,投向院子里那把吱呀作响的竹椅,投向椅子里那个白发披散、气息衰败的身影。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看到心上人重伤的痛楚,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欠奉。只有一种洞彻后的平静,如同在看一个……了却的因果。

她抬步,径直朝着小院走去。素色的裙裾拂过荒地上的枯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战红缨的瞳孔骤然收缩!握戟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她体内的战血在咆哮,警告她眼前这个气质大变的凌清雪极度危险!那是一种源于武道本能的直觉,一种对纯粹“道”的忌惮。戟尖似乎要不受控制地抬起,拦截这无声的闯入者。

就在凌清雪即将踏入院门,战红缨的戟意即将爆发的刹那——

“让她进来吧,红缨。”

萧遥的声音从竹椅上传来,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战红缨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滞!蓄积到顶点的战意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被压了回去。她猛地转头看向萧遥,眼中充满了不解、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锐利。

萧遥却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谁进来。白发垂落,遮住了他半张脸,只留下瘦削的下颌线条。

凌清雪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她平静地迈过那道象征性的、低矮的土石门槛,走进了这个弥漫着药味、汗味和枯败气息的小院。她的目光在萧遥那头刺眼的白发和他明显衰败的气息上停顿了一瞬,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碎裂又重组,最终归于更深的沉寂。她没有开口询问,没有关切的话语,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她只是走到院子角落,离萧遥的躺椅和战红缨的位置都有一段距离,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扎根于冻土的雪莲。她的到来,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让院子里的空气更加凝滞冰冷了几分。

战红缨死死盯着凌清雪的背影,胸脯微微起伏。她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紧握戟杆的手,只是抱着戟的手臂肌肉依旧坚硬如铁。她退后半步,重新靠回那半截门柱,但眼神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凌清雪身上,戒备之意丝毫未减。

压抑的沉默笼罩着小院,只有远处荒丘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凄厉嚎叫,撕扯着死寂的黄昏。

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色彻底沉入墨黑。村口方向,毫无征兆地,空间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不是波动,而是如同水纹般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紧接着,浓郁的、充满勃勃生机的妖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这片死寂之地!这妖气霸道、尊贵、带着古老蛮荒的威压,瞬间冲散了小院周围沉闷的空气,甚至让院子里枯死的杂草都似乎挣扎着想要焕发一丝绿意。

与妖气同时出现的,是斑斓的光!

七道颜色各异、却同样璀璨夺目的光柱,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剑,骤然出现在村口!光柱之中,显露出七道高大雄壮的身影。他们形态各异,有的身覆鳞甲,头生独角;有的背生双翼,羽毛如金铁;有的四肢粗壮如石柱,獠牙外露。无一例外,身上都散发着强横无比的妖力波动,赫然都是化形大妖!他们眼神锐利如电,扫视着这个破败的小村,带着俯视蝼蚁般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七位大妖呈扇形拱卫,在他们前方,空间波纹的中心,一个娇小的身影轻盈地踏了出来。

她穿着一袭华美至极的雪白宫装长裙,裙摆上用银色丝线绣满了繁复玄奥的妖纹,在黑暗中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乌黑的长发挽成精致的飞仙髻,斜插着一支通体莹白、形似九尾的玉簪。绝美的容颜褪去了往日的青涩懵懂,眉宇间凝聚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度,清澈的眼眸深处,偶尔流转过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妖异紫芒。

白灵儿!妖族新晋的万妖之尊!

然而,这份威严在她踏出空间涟漪,目光触及村东头那座小院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她脸上的矜持和尊贵瞬间垮掉,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混合着兴奋、得意和浓浓思念的笑容,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弯成了月牙儿。

“萧遥!”脆生生的呼喊打破了村子的死寂,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雀跃,与她那身威严的宫装和身后肃杀的护卫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完全无视了那七位气息强横的护卫大妖,也忽略了整个村子的存在,提起裙摆,像只归巢的乳燕,蹦蹦跳跳地就朝着小院冲了过去。脚步轻快,宫装裙摆飞扬,在昏暗中划出一道亮眼的白色流光。

“妖尊!”她身后,一位身披青鳞、面容冷峻的大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低喝一声,想要提醒她注意身份和可能的危险。白灵儿却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快了。

七位大妖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一丝无奈和深深的忧虑,却不敢阻拦,只能硬着头皮,保持着拱卫阵型,迈开沉重的步伐,轰隆隆地跟在后面。大地在他们脚下发出沉闷的震颤,惊得村中仅存的几户人家门窗紧闭,连灯火都熄灭了。

这巨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小院里的三人。

战红缨抱着戟,眉头拧得更紧,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白色身影,眼神复杂。凌清雪依旧静立角落,仿佛一尊冰雕,连眼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唯有竹椅上的萧遥,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他看着那道越来越近、带着一身蓬勃生气和喧闹冲来的白色身影,看着那张在昏暗中依旧明媚灿烂的笑脸,深陷的眼窝里,那潭死水般的漠然,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涟漪并非喜悦,更像是一种……面对无法摆脱的、甜蜜麻烦时的无奈认命。

白灵儿像一阵风,呼啦一下冲进了低矮的院门,带进一股清甜的、混合着草木灵气的馨香。她看都没看如临大敌的战红缨和角落冰雕似的凌清雪,目标明确,直奔竹椅上的萧遥。

“萧遥!我回来啦!想我没?”清脆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

话音未落,在战红缨陡然变得凌厉的目光和凌清雪终于微微转动的视线注视下,白灵儿做出了一个让那七位刚刚踏入院门的大妖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举动——

她猛地张开双臂,像只真正的小狐狸扑向心爱的玩具,整个人直接扑到了萧遥身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脸颊亲昵地在他瘦削的肩膀上蹭了蹭。

“喂!”战红缨的戟尖瞬间抬起一寸,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七位大妖更是气息勃发,妖力鼓荡,院中空气骤然凝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亵渎妖尊的凡人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