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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苏慧兰被灌下最后一口毒药,很快五脏六腑就传来刀绞般的剧痛。

可她始终紧咬牙关,唇肉都咬烂了,硬是一声不吭,唯恐惊醒了隔壁已经入睡的梁源。

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腥甜和沿嘴角而下的血提醒着苏慧兰,她快要死了。

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源哥儿。

源哥儿心性单纯,又反应迟钝,失去了她的庇护照料,能有什么好下场。

余光中,纤尘不染的长靴动了动,蓝袍男子缓缓起身,信步走到苏慧兰面前。

正要蹲下,忽又闻到毒药发作导致的腥臭味,当即嫌恶地掩住口鼻,后退两步。

“母亲您就放心去吧,爹和娘不会再计较当年的事,我也会不计前嫌照顾好大哥,为他养老送终的。”

苏慧兰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劈开鲜血横流而不自觉。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仰起头去看面前的人。

这张脸和梁守海的爱妾有六七分相像,是何身份不言而喻。

“为......为、什么?”

猩红的血血从口鼻溢出,三个字挤出喉咙,字不成句。

尚未及冠的梁盛顶着一张纯良无害的脸,温和地笑着:“梁家需要一个替死鬼,大哥就是最好的人选。”

苏慧兰目眦欲裂,竭力伸长了染血的手指,试图攀上梁盛的鞋面。

又有血涌入鼻腔,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几近哀求:“他是你哥哥,你不能......”

话未说话,就被梁盛无情打断:“这是爹的意思。”

“嗬嗬”的粗重呼吸声陡然滞住,苏慧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以为梁守海将源哥儿除族已经是极限了,现在他竟然想要源哥儿的命?!

梁守海这个畜生!

即便早已对梁守海恨入骨髓,这一刻她更想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然后再将其挫骨扬灰!

梁盛以袖掩鼻:“她怎么还没死?”

一旁的奴才谄媚地说:“这毒药发作也得要时间,看她这样,应该要不了多久。”

梁盛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把尸体处理干净,顺便带梁源回梁家去。”

奴才连连应声,等梁盛离开后,又指着苏慧兰骂骂咧咧:“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赶紧去死吧,别耽误了老子回县里快活......”

在这奴才的抱怨声中,毒素流遍每一条血管,侵入每一寸肌理,腐蚀着苏慧兰脏腑皮肉。

很快,苏慧兰在这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断了气。

只一双眼直勾勾看向门外,好像惦念着什么。

奴才可不管那么多,找来一口麻袋,把苏慧兰的尸体塞进去。

趁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把人扛进山里,随便找个地儿埋了。

殊不知,苏慧兰在死后灵魂离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亲眼目睹自己是如何被埋进土里,连一块木牌都没有。

奴才又连夜折返回苏家,拽起床上呼呼大睡的梁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塞进马车里,一路往县城的方向赶去。

梁源慢半拍地回过神,看到面前凶神恶煞的奴才,又不见亲娘的踪影,嘴里一个劲儿地念着“娘”。

奴才不耐烦,一巴掌扇过去,梁源成功闭了嘴。

苏慧兰看到这一幕,当场泪如雨下。

她想要像以前那样,摸一摸源哥儿的头,再抱一抱他,让他不要害怕,不要哭。

可每次伸出手,都会穿过源哥儿的身体。

苏慧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从此以后,她连触碰源哥儿的机会都没了。

苏慧兰一路跟着马车回到梁家,回到梁府最最偏僻荒凉的小院里。

府里的下人捧高踩低,见梁守海对源哥儿不管不问,不仅不给源哥儿饭吃,还时常欺辱逗弄他,甚至多次让源哥儿吃狗食。

源哥儿不知人心险恶,还真以为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饭菜,乐呵呵地吃光了。

而苏慧兰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心中的怨气与日俱增,若非对源哥儿的一腔母爱感化着她,苏慧兰真想化身厉鬼,杀光梁府的所有人。

眨眼间,源哥儿回梁家已有一年。

十五岁,当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可惜谁也不曾过问源哥儿的婚事,好似梁府没他这个人。

这一年里,梁源在下人的百般欺凌之下,变得愈发沉默。

只要没人打搅,可以蹲在角落里一整天不动弹。

不吃饭,也不说话。

直到某天,梁源突然大哭大闹,吵着要见苏慧兰,叠声唤着:“娘,我要见娘,我想娘了。”

苏慧兰习惯性地想要给他擦泪,却摸了个空。

一算时间,惊觉今天是她的祭日。

就在她愣神间,梁源不顾一切地撞开看守小院的下人,眨眼间没了踪影。

等苏慧兰循着母子间的感应找过去,刚好看到梁源被梁盛一剑穿胸。

“跑得真快,可那又怎样,贱命一条,还不是得死。”

梁盛讥诮着说,像是在嘲笑梁源的不自量力。

胸口的贯穿伤簌簌流着血,梁源仰面望天,漆黑清亮的眼眸逐渐失去光彩。

苏慧兰几欲疯魔,两道血泪滑落而下。

就在梁盛吩咐下人把梁源跑尸乱葬岗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

苏慧兰正被巨大的绝望笼罩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吸入幽深的漩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影影绰绰的白光。

“恭喜夫人,您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苏慧兰睁开眼,面前是梁家常用的大夫。

屋里伺候的两个婢女脸上笑开了花,争相恭贺着。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这可是老爷的嫡长子呢!”

“等夫人生下嫡长子,看偏院的那个还怎么蹦跶......”

在苏慧兰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那婢女逐渐息了声,讷讷不敢言。

好半晌,苏慧兰才中震撼中回神:“多谢您了,喜鹊送张大夫出府。”

喜鹊忙不叠送大夫出门,只留另一个婢女绿枝在跟前伺候。

苏慧兰依靠在床头,动作轻柔地复上平坦的小腹。

她这是......回到十五年前了?

苏慧兰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接受了自己真的回来了,源哥儿也回到她肚子里的事实。

往外看了眼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

梁守海那狗贼也该下值了。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绿枝脆声通传:“老爷来了!”

苏慧兰擡眼,就见梁守海着一身绿色官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可只有她知道,这层人皮底下,藏着一只冷酷喋血的禽兽。

梁守海回到家就收到了苏慧兰怀孕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云秀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云秀那个远在京城的姑母会不会因此断了对他的扶持。

心思百转千回,梁守海温情脉脉地看着苏慧兰:“辛苦夫人了。”

苏慧兰忍住挠花这张狗脸的冲动,忽的笑了下:“老爷高兴吗?”

梁守海怔了一瞬,眼神微闪。

自从云秀入府,苏慧兰再没给过他好脸色了。

这还是半年来头一回。

目光不经意间瞥向苏慧兰的肚子,可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是留不得。

不论是为了自身仕途,还是梁家日后的掘起,这个孩子都是最大的绊脚石。

饶是如此,也不妨碍梁守海温声细语地同苏慧兰说话:“这可是咱们的嫡长子,为夫怎会不高兴?”

“夫人你放心,就算云秀进府,你依旧是为夫的妻。”

苏慧兰但笑不语,几句话把人打发走了。

高兴就好,过些时日你会更高兴的。

晚间用过饭,苏慧兰坐在灯下清点嫁妆和手中余银。

梁守海以她有孕为由,饭都没吃就去了云秀屋里。

苏慧兰乐得自在,压根不在意那对狗男女,算盘打得啪啪响。

清点接近尾声时,绿枝端进来一碗药:“夫人,这是张大夫开的安胎药,您可得趁热喝了。”

苏慧兰眼也不擡,淡声道:“放在那,我等会就喝。”

绿枝咬了下唇,放下药碗后闷头出去了。

苏慧兰手下不停,很快清点完名下所有的资产,这才将眼神投向那碗安胎药。

她端起药碗,却没有喝,而是面不改色地把它倒进窗边的花盆里。

不多时,绿枝走进来,发现药喝完了,就端着碗出去了。

瞥了眼绿枝轻快的脚步,苏慧兰嗤了一声,眼里淬着蚀骨的寒意。

前世她以为源哥儿生来痴傻是生产时在肚子里憋了一会儿,以致于闷坏了脑子。

可直到身死之后,才知道源哥儿的痴傻是一场有图谋的精心策划。

梁守海从一个会算命的半瞎子口中得知,他跟云秀的孩子是文曲星转世,将来会带领梁家走上权利的巅峰。

梁守海因为这一预言,违背当初对苏慧兰父亲的承诺,不顾苏慧兰的反对纳云秀为妾。

殊不知,那半瞎子是被云秀收买,只是为了嫁给梁守海,享受荣华富贵。

偏生梁守海聪明了一辈子,被云秀和一个半瞎子骗得团团转。

甚至为了不让源哥儿挡了梁盛的路,为了继续得到刘章的扶持,继而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竟狠心对还未出生的源哥儿下手。

苏慧兰更没想到,她身边会藏着一只忘恩负义的中山狼。

当年绿枝的爹娘想要把她卖进青楼,还是苏慧兰花银子买下了她,这些年一直待她不薄。

也是自己识人不清,没察觉到绿枝对梁守海生出别样的心思。

所以当梁守海许诺她姨娘的身份,绿枝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在每日的安胎药里下了可致人痴傻的药。

药量很轻,对成年人起不到什么伤害,可对一个未出生的婴孩来说,足以摧毁他的一生。

绿枝连着下了三个月的药,才在梁守海的授意下断了药,明里暗里提醒他兑现当初的诺言。

谁料梁守海当场翻脸,一根绳子勒死了绿枝,抛尸乱葬岗。

可笑绿枝死前都还心心念念着,想要做梁守海的妾室。

室内烛火摇曳,间或响起细微的爆裂声。

苏慧兰从回忆中抽回思绪,一颗心再冷硬不过。

重来一次,她绝不会放过所有害了他们母子的人。

之后一个月,梁守海每天下值都会来看苏慧兰,温柔又体贴,像极了一个称职的好夫君好父亲。

苏慧兰另有打算,在计划落实前,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只是从未让他留过宿。

这段时间,苏慧兰常借着巡视点心铺为由,从县里回去镇上。

每次出门她谁都没带,也就没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直到怀孕满四个月,小腹微微显怀,偏院也传出了喜讯。

继正妻之后,妾室又有身孕,还是转世的文曲星,梁守海欣喜若狂,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云秀跟前,滋养安胎的补品如流水般送去偏院。

苏慧兰只冷眼瞧着梁守海再三保证,云秀和她的孩子绝不会影响到她们母子的正嫡地位,他最喜爱的也是源哥儿这个嫡长子,心中一丝动容也无。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云秀终于稳住了胎,假惺惺地跑到苏慧兰面前炫耀,说梁守海对自己有多好,有多期待梁盛的出生。

苏慧兰都懒得搭理她,直接下逐客令。

紧接着,偏院传出云秀动了胎气的消息。

梁守海匆忙赶回来,脸色是掩饰不住的难看:“秀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你想做什么只管冲我来!”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苏慧兰轻抚着显怀的肚子,坐得八风不动:“这可是你说的。”

梁守海一愣,有些不适应正妻冰冷的嗓音,转而用说教的口吻:“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养胎,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苏慧兰冷眼打断他:“然后生出一个痴傻的孩子?”

梁守海的声音戛然而止,满面愕然:“你......”

“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老爷您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特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抄家呢!”

温和的假面彻底撕裂,梁守海一把揪住管家,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不待管家复述,苏慧兰被喜鹊搀扶着起身,笑得快意:“梁守海,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高兴吗?”

梁守海意识到什么,横眉立目:“是你?!”

不知是不是被梁守海的喝声吓到了,肚子里的源哥儿动了下,苏慧兰忙轻柔地安抚着。

“你违背了此生不纳二色的誓言,甚至对孩子下手,既然老天不收,我也只能替天行道了。”

梁守海勃然大怒,抡起胳膊就要教训苏慧兰。

然而没等他巴掌落下,就被破门而入的官兵摁倒在地。

俊俏白皙的脸皮蹭到地上,顷刻间鲜血淋漓。

干净整洁的官服也在不断挣扎之下沾了灰,活像一只大灰耗子。

官兵无视了梁守海的挣扎狡辩,押着他往外走。

临出门前,身后传来苏慧兰淡定的声音:“忘了告诉你,去年你遇到的那个半瞎子,是云秀花钱收买的。”

梁守海如遭雷击,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儿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定是状元之才......”

押着他的官兵面露不屑,一巴掌糊上去:“痴心妄想!有你这样的生父,陛下绝不会让你儿子当上状元的!”

梁守海被打了个趔趄,站稳后就听到期期艾艾的声音:“海哥救我~”

一擡头,对面是同样被官兵押着的云秀。

梁守海当即怒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抓她做什么?”

有云秀的姑母在,他还能全身而退。

可要是云秀也跟着进去了,他绝对逃不过这劫。

对面的官兵面露不屑:“你们俩的罪名可不一样,她是妄图谋害主母和未出生的嫡系血脉。”

梁守海傻了眼。

所以苏慧兰什么都知道,这两个月一直在谋划着,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云秀顾忌肚子里的孩子,不敢大力挣扎,只能尖声大叫:“我姑父是永安伯,你们抓了我,姑父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官兵哂笑:“你说的可是京城的永安伯刘章?”

云秀在官兵身前一步,根本没看到他的表情,闻言不住点头,得意洋洋地说:“没错!你现在知道怕了吧,怕就赶紧放了我跟海哥!”

想象中的讨好求饶并没有发生,官兵们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朝廷查到梁守海每两个月就会给刘章送去一大笔银子,还发现刘章做了不少恶事,陛下龙颜大怒,派人抄了永安伯府,刘章也被斩首示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