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1 / 2)

第一百四十八章

马车上,女子身旁的丫鬟递上温茶,轻声细语:“小姐,咱们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女子,也就是周氏轻抿一口茶,露出恬淡无欲的笑:“回来作甚,忒没意思。”

丫鬟看着自家小姐的侧颜,蓦地红了眼:“小姐您别这样,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周氏摇了摇头:“现在这样很好,我也能代爹娘侍奉先祖。”

话虽这么说,左手却下意识地抚上平坦的小腹。

这里曾孕育过一个孩子。

周氏看着她日复一日地长大,后期每天都会隔着肚皮和自己互动,心里不知有多期待。

周氏盘算着,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至少别像她爹那般,半辈子汲汲营营,为了那把龙椅不知犯下多少错事。

可她终究没等到那天。

一个成型的孩子就那么活生生地被引了出来,小手小脚,安静地躺在那里。

周氏却感受不到独属于母女血缘之间的羁绊。

她甚至都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胎死腹中。

而彼时,她的夫君却在产房外维护那个害她没了孩子的罪人。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不外乎如此了。

出阁前,周氏期盼着与夫君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便是被赐婚给赵进做继室,她也不曾打消过这个念头。

婚后温柔小意,把赵进当做她的天,渴求能与他心意相通。

可终究只是妄想。

赵进偏宠侧妃刘氏,连带着刘氏的两个儿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甚至刘氏几次三番在她的饭食里下绝育药,若不是身边的嬷嬷通药理,她真就中了招。

满腔的少女心事在赵进的偏听偏信中被消耗殆尽,尤其是在没了孩子后,两人彻底成了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

后来,赵进在松江府的谋划暴露,被陛下贬为庶民,幽禁宫室一隅。

赵进几欲疯魔,她却暗自高兴,总算不必再与赵进虚与委蛇了。

可惜事与愿违。

赵进从看守的人口中得知乔家满门覆灭,竟生出逼宫的念头。

当赵进与乔妃身边的老人联系上,周氏就察觉出了端倪。

刚巧她得陛下特赦,可与生母见上一面。

她便趁此机会,将赵进意图谋反的消息递了出去。

起初周氏欲将此事禀告弘明帝,又担心惊动了余世忠,就让周夫人换个人选。

弘明帝亲信不在少数,周大人担心有人如余世忠那般心怀鬼胎,一时难以抉择。

因当年崇佛寺偶遇,周夫人对苏源一家印象极好,尤其是与周氏年幼时有几分相像(bhi)的元宵。

所以当周大人徘徊不决时,周夫人劝说他把消息递给苏源。

打听到福公公去苏家送“远靖伯”牌匾,事后苏源又带着家人去了如意火锅铺子,周大人就安排人提前蹲守。

周大人的人在苏源上楼梯时与他擦肩而过,借机将字条塞给了他。

守在远靖伯府外面的下人亲眼瞧见苏源急匆匆出门,一路尾随,目送他进了宫,周大人这才放下心。

意料之中的,赵进逼宫失败,被砍了脑袋。

连带着刘氏的那两个儿子也被送上砍头台,到地下和刘氏团聚。

陛下看在周氏揭发有功的份上,特许她和离归家。

可就算周氏从未沾染赵进的那些腌臜事儿,也曾是他的妻。

为了不影响家中小辈的嫁娶,周氏主动提出回祖籍侍奉先祖。

周大人周夫人犟不过周氏,只能应下。

思绪流转,丫鬟清脆的声音将周氏从回忆中拉出来。

“奴婢听说东昌府风景宜人,四季如春,等咱们到了东昌府,正是放风筝的时候呢。”

周氏捧着茶杯轻笑:“那我可得多准备几个风筝。”

说罢,又撩起车帘往后看了眼。

巍峨高大的城门凝成一个黑点,官道两旁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枝条提醒着她——

她已离开京城,那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既上了岸,就不必再想海里的事。[1]

未来还很长,她会好好活下去。

送走了周氏,苏源趁还未正式上值,把团在被窝里过冬的元宵扒拉出来。

元宵自诩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冷不丁被老父亲这么拎起来,还是双脚悬空,粉白的小脸登时炸红:“爹爹!”

苏源佯装看不出她的羞窘,似笑非笑:“元宵,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日读书一日功,一日不读十日空,你已经许久没摸书了。”

前几天走亲访友,苏源本着过年让孩子放松放松的心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加上年前那几日,都快半个月过去了,我怀疑你要把那些招式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宵瞪圆了漂亮的桃花眼,明显不服气:“我记忆力好着呢,跟爹爹一样!”

苏源挼了挼小姑娘乱蓬蓬的发顶:“好了爹爹知道了,爹爹只是觉得无论知识还是武艺,一旦放下时间久了,再捡起来会艰难许多。”

元宵抿了抿唇,垂着头乖乖听训。

“也不是让你每天学多少,练多少,凡事唯勤奋、熟练,方能有所得。”

“阴雨天背稻草,越背越重,爹爹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对于同龄人来说,元宵已足够勤奋,足够努力,所学也远超他们一大截。

而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最缺乏的是自制力,凡事一旦开了头,就如同洪水决提,再难收敛。

元宵知苏源是为她好,前后晃了晃他的袖子:“元宵明白啦~”

她悄咪咪看了眼老父亲,超小声地说:“这几日太冷,被窝里好舒服的。”

以前习惯起早,便是寒冬腊月也没觉得冷。

这几日她仗着爹爹远行回家,一有时间就对着爹爹撒娇卖痴,都觉得自己娇气了不少。

这些日子她过于放纵,以至于沉溺在舒适之中,有些乐不思蜀了。

“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苏源叫贴身伺候元宵的下人进来,“你先洗漱,用过饭再考校你的学问。”

元宵自认为学得足够扎实,面对考校完全不在怕的,便哼着不成曲的小调洗漱去了。

苏源孤身往书房去,途径小花园,苏慧兰和宋和璧正在侍弄花草。

一个冬天过去,园子里好些花草都枯得不成样子,现下冬去春将至,可得好好整理一番。

届时满园花开,也是一番胜景。

在书房里练了会儿字,元宵抱着书本进来。

甫一放下书,就跺着脚对手哈气:“这天真冷,都快冻僵我了。”

苏源指了指边上的炭盆:“先烤一烤。”

元宵笑得眼眸弯弯,颠颠上前给苏源斟满热茶,才过去烤火。

一篇大字练完,元宵手脚也重新热乎起来。

苏源一手翻开书,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元宵在桌对面落座,细细长长的手指搭在膝头,有些期待:“爹爹,我若全部答出来了,可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苏源不答反问。

元宵下意识挺直脊背,字正腔圆地道:“年前我跟青表姐去武器铺子逛了一圈,看到一款指刀,瞧着很是精致......”

说话时不忘偷觑苏源的神色,见对方无甚异色,言语更显流畅:“我想要那个!”

指刀是一种非常小巧的武器,刀身呈圆形,四周是锋利的刀刃,上边有一个小指环,可将其套在手指上,隐藏在掌心里。[2]

姑且算是暗器的一种,便于随身携带,可以防身。

苏源从不低估人的恶性,尤其是女孩子,出门在外总要提防着些。

所以苏源培养元宵读书,令其明辨是非,宋和璧培养元宵习武,令其拥有自保的能力。

思及此,苏源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当然可以,你今儿答成了,明儿我就让你娘陪你去买。”

——明日要上值,他可没时间。

元宵双眸亮晶晶的:“好耶!”

苏源轻咳一声,止住笑意:“那咱们开始?”

元宵小鸡啄米般点头:“好~”

元宵遗传了苏源的聪明大脑,背诵诗文称得上信手拈来。

小半个时辰后,苏源合上书本:“很不错,等你娘回来我就跟她说,除了指刀,还可以再买一样。”

忙活完园子里的花草,宋和璧就去抚育院了,要等到下午才回来。

元宵喜不自禁,激动之下抱着苏源好一会儿才撒手。

等反应过来,小脸红通通的:“那、那我先去练武,等娘娘回来。”

苏源笑着颔首,目送着元宵离开书房。

小姑娘每一步都透着欢喜雀跃,嫣红色的裙摆飘逸,似灵巧的蝴蝶。

直到蝴蝶飞远,苏源才垂下眸子,专心拟写文章。

次日一早,苏源穿上紫色官服,乘马车前往午门。

午门已有不少官员,三三两两在一处,或谈笑风生,或探讨公务。

苏源乍一出现,立刻引来众人注目。

眼瞅着苏源走向工部官员,与人拱手问好,众人神色各异。

真要论起来,苏源上一回上早朝还是四五年前。

看着一袭紫袍气质清贵的男子,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他们听见有人热情呼唤:“远靖伯安好!”

众人这才回神,并收起那见了鬼的隔世之感。

人苏源离开这么些年,可是去挣功劳的。

他们这些年就跟屁股黏了浆糊似的,一直没挪过窝,苏源可是一回来就被封了爵的。

撇开那场牢狱之灾,可谓是风光无限。

再看自个儿,整日围着繁多的公务打转,头都快秃了。

迎着寒风摸了把日渐稀疏的大脑门,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