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定睛看去,是个陶响球。
巴掌大小,内里中空,装有弹丸,滚动时会发出沙沙声响。
“多谢夏大人,元宵收到你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
夏同知连道几声好,他还是满月礼上见过元宵,小丫头生得粉雕玉琢,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
元宵能喜欢,便是再好不过。
苏源轻晃陶响球:“夏大人要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回去吧,本官这边还有不少事务亟待处理。”
夏同知恭敬退了出去。
沿着长廊往前,在拐弯处被几人拉住:“怎么样怎么样,大人是不是真要走了?”
因情绪过于激动,其中一人不慎扯到夏同知的衣襟,险些把他勒得背过气去。
夏同知涨红着脸,猛拍对方手背:“撒手!撒手!”
那人急忙松开手,催促追问:“真要走了?”
夏同知理了下衣襟:“外放官员三年一任,古往今来素来如此,你们怎么还抱有幻想,觉得苏大人不会离开?”
“哎,也是,只是有点儿舍不得而已。”
“日后大人回了京,恐怕要一直留在京城做官了。”
在场几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虽然出了力,但在建设松江府这一块,知府大人是既费了脑筋又费了力气。
人都是贪心的,纵使松江府比以前要好上百倍,他们还是盼着百倍能涨成千倍。
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夏同知:“别七想八想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大人离开后该如何稳住局面,等新知府到任。”
众人胡乱应着,一脸愁容各自散去。
苏源花十来天结束手头公务,该移交的移交,同知、通判无权处理的只能交由下任知府过来处理。
回到办公点,苏源环视四周,发现从书桌到书架,再到堆积公文的桌案,到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吐出一口浊气,着手收拾自个儿的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苏源带着这些东西离开府衙。
刚一脚踏出门,发现外面站满了人,大多两眼泛红,面带忧伤。
苏源唇线平直:“今日是我在府衙的最后一天,日后或许能与诸位再相见,又或许后会无期,但我希望诸位能仕途顺畅,一世无忧。”
应和声此起彼伏,苏源瞧得分明,有好几人哽咽着抽抽,一副将要岔气的模样。
把着木箱边缘的手指收紧,苏源轻叹一声:“今晚我请诸位于元华楼一聚,算是饯别宴。”
诸人一口应下,又商量好具体时间,方才依依不舍地目送着苏源一步一步走出府衙。
数十道目光始终胶着在后背上,苏源神色不改,将木箱交给陈正,擡脚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苏家门口。
苏源刚下马车,就听见一道软糯糯的呼唤:“爹爹!”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松开车帘一转身,只见元宵扶着门框,费力踮起脚尖朝他挥手。
橙红色的夕阳为她罩上一层暖色光晕,从脚尖到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温暖的力量。
苏源几步上前,长臂一扬就把小姑娘捞到怀里:“元宵今天在家乖不乖?”
元宵坐在老父亲的手臂上,点头如捣蒜:“元宵,乖乖的~”
苏源道出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元宵真棒,爹爹奖励你今晚可以多听一个睡前故事。”
元宵眼睛唰一下亮了,拍手欢呼:“好棒好棒!”
她拖长了语调,声线软绵绵:“元宵,最喜欢爹爹啦~”
二人说话间已走进院子里,迎面宋和璧走来,故作不满:“元宵不是说最喜欢娘娘了吗?”
元宵急忙点头:“喜欢的!”
宋和璧在父女俩面前站定,看着他俩有六成相像的脸,起了促狭的心思:“那元宵是喜欢爹爹多一些,还是喜欢娘娘多一些?”
“爹爹......不对是娘娘......不是不是!”
元宵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灵机一动,一手抓一个:“都喜欢!”
苏源失笑:“好了别逗她了,等会儿我要和同僚在元华楼摆一桌饯别宴,可能要晚些回来。”
为人夫,该有的报备不可省。
摁住元宵在他脸上乱摸乱蹭的小爪子,苏源又道:“还有还有,我刚才答应今晚多讲一个睡前故事,阿和你可千万别忘了。”
自从元宵满月,苏源每天雷打不动一篇睡前故事,其锲而不舍的程度不亚于练大字。
久而久之,睡前故事成了元宵的习惯。
苏源为此还特地在休沐日花了一天时间,编出好些个睡前故事,足够元宵听到三岁。
“行,我记下了。”宋和璧接过元宵,“少喝点酒,不然又得胃疼了。”
趁四下无人,苏源贴完元宵又贴夫人,压低的嗓音更显温和:“我知道了。”
宋和璧轻咳一声,挥手下逐客令:“好了你赶紧走吧,可别误了时辰。”
苏源一眼看破她的窘迫,也不揭穿,回屋换了身舒适常服,赶往元华楼。
元宵定定望着苏源的背影,小手指着他离开的方向:“爹爹?”
宋和璧屈指轻蹭女儿柔软的脸颊,拍了拍她的后背:“爹爹去应酬了,很快就回来了,元宵乖,咱们去吃饭。”
亲娘巴拉巴拉说了一大段,落到元宵耳朵里就六个字——很快就回来了。
她嗯嗯点头:“好哦,元宵乖。”
宋和璧笑容加深:“走喽,娘娘带你去找祖祖。”
元宵乖乖窝在宋和璧怀里:“好耶!”
苏源被人灌了不少酒,直到戌时末,临近亥时才回来。
拖着虚浮的步伐走进院子,他并未在第一时间推门而入,而是在廊下站定,轻扣房门:“阿和。”
几息之后,宋和璧拉开房门,肩头披了件衣裳,乌发垂落至腰际:“元宵在咱们屋里睡的。”
苏源猜也是,所以才没带着一身酒气进屋。
不着痕迹往风口上挪了挪,他轻声道:“那我去隔壁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来。”
宋和璧应声,等苏源走后吩咐丫鬟煮解酒汤。
晚上喝了一两壶酒,以致于头发上都沾染了酒气。
苏源洗头加洗澡,近两刻钟才回来。
宋和璧倚在床头:“桌上有解酒汤,喝完再睡。”
苏源会心一笑,坐下安静喝汤。
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旋即头发上传来一股力道——是宋和璧在给他擦头发。
“抚育院那边都结束了?”
宋和璧轻嗯一声:“都交到朱蓉手上了,其他人都没意见。”
朱蓉执行能力极强,管理抚育院的能力远超过其他官夫人,宋和璧思前想后,还是将抚育院交到她手上。
苏源喝了口汤:“等回去京城,你可以继续去抚育院,我记得城郊有一片林子,有不少人闲暇时习惯去那处打猎。”
所有的事情苏源都为她考虑好了,宋和璧自然没有意见:“嫂子去年又生了个女儿,正好可以跟元宵作玩伴。”
宋备三年任期先苏源一年多结束,已经去了别的地儿。
小侄女的满月宴和周岁宴她都没能参加,只捎了贺礼回去。
“可以。”苏源喝完最后一口,起身漱口,“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对平安锁,正好元宵和青姐儿一人一个。”
宋和璧攥起一把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将巾帕丢到一旁:“时辰不早了,早点睡,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苏源踢了鞋子上床,把元宵挪到最里侧,挨着宋和璧躺下,闭眼很快入睡。
一夜好眠。
翌日天刚蒙蒙亮,苏家下人就把箱笼搬上马车,固定好后只等主家上路。
苏源用完早饭,回屋发现元宵已经醒了。
她睡意惺忪地在床上鸭子坐,乌黑细软的头发经过一夜的蹂.躏全部炸开,乱蓬蓬地顶在脑袋上。
听到脚步声,她慢吞吞看过来,用手揉眼睛:“爹爹,怎么?”
“元宵,不要用手揉眼睛,有细菌。”苏源握住小肉爪,倾身吹了两下,“有没有好点?”
元宵眨眨眼,点头。
苏源拿起一旁的鹅黄色夹棉小裙子:“今天咱们要赶路,回另一个家。”
元宵从被窝里爬出来,乖乖伸出胳膊,任由苏源给她穿衣服。
等元宵吃完米糊,一切已收拾妥当,车队整合出发。
原以为早些出发可以避开百姓相送,事实证明,是苏源想当然了。
刚抵达城门口,就看到成百上千的百姓围聚在两侧。
苏源一露面,他们争相挥手。
“大人一路走好!”
“大人我们舍不得您!”
“大人您以后还会回来吗?”
对上一双双诚挚的眼,苏源眼眶发胀:“回去吧。”
言罢吩咐陈正动身,不再多看一眼。
马车出了城门,苏源再往后看,依旧可以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宋和璧握住他的手,无声胜有声。
松江府到京城坐马车需要二十几天。
来时苏源装病,硬是将车程拉长到一个月。
三四年过去,苏家又添了一位,苏源担心元宵年纪小吃不消,再度放慢赶路速度。
饶是如此,元宵整个人看起来蔫答答的,埋在爹爹怀里不愿动弹。
这天午时,车队停在路边。
卢氏支了口锅,在背风处做饭。
苏源抱着元宵四处转悠,拿草编蚂蚱逗她。
这时有一面生男子直奔他而来:“我家公子的马车不慎坠入沟里,公子可否借些人手,好将马车拉上来。”
苏源也没多想,指派了陈正几人过去。
不多时,陈正回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面相阴柔的男子。
苏源眸光微暗,俯身行礼:“微臣见过王爷。”
大家端午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