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柳书达捕捉到某个关键词,喝酒的动作停顿了下,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亮。
一壶酒下肚,柳大刚还要夹菜,却发现盘中空空,都被他们给吃完了。
顿时怒从中来,啪地把筷子拍到桌上,冲进厨房:“菜呢?”
在柳家,女人是不得上桌吃饭的。
母女俩炒好了下酒菜,正坐在厨房里吃饭,眼瞅见柳大刚跑进来发脾气,不约而同缩起脖子。
柳母嗫嚅着说:“菜都上桌了。”
柳春花忍下不忿,仰头细声细气地说:“爹,这个月的银子都被大哥拿去买书了,咱家都快没钱吃饭了。”
柳大刚极好面子,被戳到痛处,当即恼羞成怒,宽厚的巴掌落在柳春花脸上。
打完就转身走出厨房,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身后是柳春花细弱的哭声,柳大刚岔开腿坐下,仰头猛灌酒:“一个赔钱货一个丧气脸,整天啥事也不知道做,就知道抱怨。”
“钱钱钱,我不知道家里没钱吗,谁让书达你在读书呢,但凡咱家有个有钱的亲戚,也不至于吃了这顿没下顿。”
柳书达面色不改,声音如常地说:“爹,你可想过把小妹介绍给那位苏举人?”
柳大刚骂声一顿。
“春花生得娇俏,又识过几个字,配苏举人不是正好?”
“咱家这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暂且不提,苏举人能买得起这样一座院子,手里肯定是不差钱的。”
“等到时候两家成了亲家,我就是他大舅子,他不仅要支持我念书,还要辅导我考科举呢。”
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柳大刚咽了口唾沫,心脏砰砰直跳:“这、这真能成不?”
柳书达扯嘴一笑,循循善诱道:“他孤身在外,春花又是个女子,这万一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是不可控制的,爹您说对不对?”
柳大刚完全被柳书达画的饼给迷惑了,仿佛苏举人已经是他家女婿,止不住地点头:“对对对,书达你不愧是秀才,爹就想不出这样好的法子!”
柳书达喝一口酒,悠悠然笑了。
厨房里,柳母看着又折回身的柳春花,盯着她通红的脸蛋兀自纳闷:“不是让你给你爹送花生米,咋又回来了?”
柳春花低头,遮住眼睛里的娇羞:“娘我这就去。”
柳家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就差算盘珠子蹦到苏源脸上了。
苏源对此一无所知,又在院子里宅了两天,去书斋买书。
京城算是靖朝的教育中心,无数学者大儒云集,好些书是其他地方都买不到的。
苏源也是昨晚入睡前突然想起,才决定今天去书斋逛逛,看有没有合乎心意的书。
一路问路问到了京城最大的书斋,苏源撩起门帘子,擡步走进。
门里门外自成两个世界。
门外是寒风凛冽,吆喝叫卖声响成一片,喧闹嘈杂。
门内是暖意融融,读书人安静捧着书,一言不发。
如此大的落差,让苏源恍惚了一阵,而后根据指示牌走向相应的书架。
抽出一本书,翻阅了两页,不甚满意,又放了回去。
刚收回手,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下。
苏源条件反射地给了对方一手肘,旋即有隐忍的嘶气声响起。
再转头,发现来人竟是个老熟人。
苏源挑了下眉,用气音说:“杨牧,你怎么来京城了?”
没错,眼前的男子正是松江书院的老油条旁听生,杨牧。
杨牧环顾四周,除了不远处松江书院的学生,其余人都在各做各的,遂压低声音回答:“他们来参加会试,我想着来京城能见到教习,就跟着一起来了。”
苏源眨眼的频率有些迟缓。
杨牧眯着眼笑:“童生班所有人都甚是想念教习,只是他们任务在身,不能离开,就让我来京城替他们见一见教习。”
本来他还愁怎么才能尽快见到教习,没想到上天眷顾,来京城第二天就心愿实现了。
苏源闻言,眼角眉梢都沾染笑意。
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得很不错。
被有过半年师生情谊的学生惦念,那就更不错了。
苏源想说更多,奈何这里是书斋,就跟在图书馆保持安静是一个道理,只能快速说:“等我买完书再说。”
杨牧连连点头,又回到同窗的身边。
急着与学生相聚,苏源挑了几本书,快速付了钱,走出书斋。
松江书院的学生们紧随其后,脚下的步伐是整齐一致的雀跃。
一行人站在书斋门口,苏源看一眼天色:“快要到午时了,我家中又没什么好招待客人的东西,不若咱们去酒楼,我作为教习,请你们吃顿饭?”
杨牧第一个摇头:“怎么能让教习破费,咱们各付各的,如何?”
说着看向两旁的举人,他们都在点头称是。
苏源无法,只得笑着同意:“我来时看到有一家叫飞鸿居的酒楼,生意不错,我带你们过去。”
虽然苏源不曾给这些举人讲习过,但他们一起上过课,姑且算是半个同窗。
又因着户外课的缘故,书院的所有学生都对苏源心怀感激,对于苏源的提议,自然毫无异议。
杨牧仗着自己是苏教习的学生,走在离苏源最近的左手边,好奇地问:“教习您没住客栈吗?”
苏源颔首:“前几天我买了一座小院,已经从客栈搬出来了。”
杨牧举手申请:“那我能去教习家拜访吗?”
苏源自无不应:“等吃过饭,大家一起去吧。”
没等杨牧欢呼,就听苏源又说:“正好时间充裕,足够我考校你最近的学习情况了。”
杨牧:“?!”
举人们齐声哄笑。
笑声引来百姓们的注意,见这些人一副书生打扮,不由面带微笑,眼里带上羡慕与崇敬。
十几人一路向前,很快来到飞鸿居。
飞鸿居的伙计老远瞧见这群读书人,麻溜迎了上来:“诸位客官是在一楼大堂,还是去二楼雅间?”
苏源感受着周遭若有若无的注视,不想太引人注目:“雅间。”
伙计一扬手:“好嘞,客人请上二楼!”
苏源走进包厢,发现里头有两张桌子。
伙计解释说:“这人有些多,一张桌肯定是坐不下的,就给诸位安排了大点儿的雅间。”
苏源点头表示已知晓,招呼大家落座。
伙计看出这群人隐隐以苏源为首,就问苏源:“客人您看现在是喝点茶呢,还是直接点菜?”
杨牧:“点菜!”
其他人也都附和:“点菜吧,咱们出来得急,都还没吃早饭。”
伙计满脸堆笑地递上菜单。
待点了菜,伙计带着菜单去后厨,苏源轻咳一声,正色道:“不吃早饭是不可取的,不仅对健康无益,还会影响大脑的反应速度,背书写文章都会受影响,日后千万要吃早饭。”
说完不禁腹诽,只做了半年的教习,就忍不住想要说教人了。
刚摸了摸鼻尖,学生们就你一言我一句地应着。
“教习放心吧,我一直都吃的。”
“幸亏我吃了,王兄我记得你就不爱吃早饭,小心记忆力变差。”
“我以后一定吃!”
苏源眉梢轻挑,默默听着,嘴角的弧度始终不曾落下。
不愧是京城的大酒楼,不过两刻钟,菜就陆陆续续上齐了。
席间也不存在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大家有说有笑,欢畅又愉悦。
只是考虑到几日后的会试,大家都默契地滴酒不沾,只以茶代酒,简单喝了两杯。
吃完饭,大家平分了饭钱,随苏源一道回家去。
正值午时,几个妇人坐在树下做针线活。
老远瞧见一群人朝春宁胡同走来,身量都挺高,气势非凡的。
唬得她们连下针都忘了,愣愣望着这些人走近。
有人最先反应过来,眼睛瞪得老大:“苏、苏举人?”
苏源嗓音温和:“婶子。”
这几人直勾勾盯着苏源身后的读书人,好半晌才合上下巴:“这些都是和你一起读书的吗?”
杨牧大大咧咧地说:“不是啊。”
妇人们脸上的热情霎时散去大半。
下一秒,杨牧笑眯眯地又来一句:“您口中的苏举人可是咱们的教习。”
“教习?”妇人齐齐愣住。
杨牧对她们的反应似无所觉:“没错,他并非和我们一起读书,而是教我们读书的。”
所有妇人:“嘶——”
苏源摇摇头,带上杨牧和举人们继续往前,留妇人们在原地怀疑人生。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教习你看她们的表情,估计今晚都睡不着了。”
被苏源教了半年,杨牧安分了不少,他方才那样说,也是看出教习对她们态度淡淡,那些人的眼神也很怪异,才会故意刺激她们一把。
苏源倒也没说什么,若这样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叨扰,也不是不行。
如是想着,苏源开了锁,招呼众人进门。
等他们矜持地参观一遍,苏源带他们去了书房。
重点考校杨牧,至于其他举人,差不多是相互考校,解决疑难。
一个半时辰结束,杨牧整个人都蔫了,直到离开都是有气无力的。
送他们出了胡同,苏源刚一转身,就有一年轻女子朝他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