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届时就连朕也未必能稳住局势了。”
“天家无情,朕这辈子作恶太多,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不知百年之后去了底下,会不会被先皇怒骂斥责。”
梁帝的神色变得黯然,情绪自然也格外低落。
张宝全看得不忍,斟酌片刻还是劝道:“陛下何苦这样想?都说天下无情,可陛下分明却是因有情才不得不如此。”
“他们盛家尚且能闹着要抚恤,谁又曾真正安慰过您?”
“若非他们在后面暗中做了那么多事,事情未必就会发展到如今这般模样。”
张宝全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今日盛大人还哭得那般委屈。”
前几日盛家老夫人刚刚病倒,今晨盛家老太爷终于也悲痛欲绝哭晕了,方才盛大人在朝堂上吵闹半天,一字一句哭的都是他们有多苦。
宸妃死得早,四皇子死得惨。
好像他们才是苦主。
而身为帝王的梁帝则成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张宝全还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话奴才本不该说,可他们也实在有些过分,金银珠宝不要,田庄铺子也不要,就连加官晋爵都不要,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能把几乎从不插手朝政之事的张宝全给气得没了理智,可想而知今日朝堂上闹得有多夸张。
梁帝嗤笑一声:“若这些都不要,那要的,自然是朕给不了的了。”
“他们……”张宝全瞪大了眼。
梁帝已擡起头来,四目相对,帝王的声音低沉:“当初死了一个宸妃,他们尚有四皇子可堪大用,如今四皇子也没了。”
“你没听盛大人哭诉吗?宸妃的外甥女早早没了娘亲,小时候几乎是宸妃带大的,如今宸妃不在了,宸妃所生的四皇子也不在了。”
“她在家中悲痛难忍,几乎痛不欲生。”
“一个闺中女子究竟如何,值得他拿到大殿上跟朕说?”
梁帝话音刚落,张宝全就惊呼起来:“他们难道竟想着让宸妃的外甥女进宫来?不会吧!”
“不会吧”三个字虽是叫出了声,可内心深处想到的却是另外三个字,可能——
还真会。
细想起来,为了让盛家长盛不衰,他们倒的确深思熟虑过。
金银珠宝爵位官职,于他们而言其实都是虚的。
圣上今日既可以随随便便恩赐,明日一道圣旨便又可以彻彻底底收回,钱财乃身外之物,地位亦不过是空中楼阁。
唯有将家中女儿再次送入后宫,诞下龙嗣,才能真正将位置坐稳。
但显然,这并不在梁帝计划之内。
张宝全愣了半天,就见帝王轻笑一声:“盛家是被权势迷花了眼,昏了头,一心钻进牛角尖,竟真想着拿捏起朕来了。”
“他们倒也好心,还特意挑了个足够年轻貌美的。”
“可惜啊,朕如今是没这个心思了,瞧着她们一个个花般的年纪,却要到这宫墙之下艰难求生,很没意思。”
“更不用说那宸妃的外甥女,比珩儿还要小上两岁。”
“朕从前见过,小小一孩童,模样周正举止大方,挺好的孩子,盛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原可以让她得配良人,也真亏他们想得出。”
张宝全难得不屑。
不过话既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多做评价也已没必要,总归圣上不会让他们得逞,那这帮人无论如何跳脱也无用,最终不过是一场空。
接连说的都不是什么能叫人高兴的事。
眼看着梁帝心情越来越不佳,张宝全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天冷,瑞亲王今日一早着人送了些新鲜羊肉和鹿肉,都已片好。”
“说是若陛下觉得冷,可命人直接煮锅子吃。”
“那锅子的底料,还是殿下叫人特制的,有辣的也有不辣的,届时可分开两边煮。”
张宝全舔着脸走近了两步:“该用膳了,陛下可要尝尝?”
说了许久的话,梁帝也的确饿了,闻言越发觉得腹中空空,便一摆手道:“那就叫人上吧,再搭些蔬菜,弄些山楂汤来。”
他说罢,擡头看了半晌,终于没忍住擡脚就踹。
“老东西!你什么表情?想吃便说话,摆出这么张脸瞧着朕做什么?也不怕叫人恶心,影响朕的食欲。”
“诶!”张宝全嘿嘿笑着赶紧躲过,口中却道,“多谢陛下恩典。”
“这不是瑞亲王殿下每次送来的吃食都格外美味,奴才也馋得慌嘛,听说这次的辣锅子底料用了十几种香料炒制而成。”
他顿了顿:“还加了许久尖辣椒。”
“那可是一颗辣椒籽不小心呛进喉咙管儿里能呛出血丝的东西!”
话音未落,梁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朗声大笑。
就连张宝全也笑得前俯后仰。
略显压抑的启元殿内,被欢声笑语覆盖。
路过的小宫女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又匆匆走开:“陛下今儿心情倒是不错。”
身旁的小宫女亦回头笑笑:“是啊,大约是又说到瑞亲王了吧。”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后,她忙缩了缩脑袋:“是我多嘴了,妹妹可千万别跟我学,陛下的事,咱们心里知道就成,可不能随意跟旁人说。”
启元殿内,很快飘出锅子的香气。
此刻的瑞王府,因着天冷,也煮起了锅子。
自从上次不小心被尖辣椒给呛到之后,萧珩便尝试着让府中的厨子将其与别的香料一起炒制。
折腾了好些天,又结合不少民间做法,还真叫他们折腾了出来。
昨晚他们便以提前尝过味道。
今日送了些进宫,剩下的自然是要自己享用。
疯狗一事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该命人查的自然要查,可该过的日子却也还是得过。
黑风和团子经过昨日检查后已确定没什么大碍。
大夫还特意给它们开了些药,防止沾上什么不知名的毒物,又或者肉眼难见的病气。
今儿一早,两只狗已经又活蹦乱跳。
虽则偶尔碰上伤口时还会哼哼,但精神却还不错。
萧珩和林黎各自吃了一口辣锅,便在旁另外支了个清水炖煮的锅子,时不时也烫几片肉喂喂它们。
就连小貍花都跳了出来,喵喵叫着也要吃。
萧珩烫着一片鹿肉,看着面前锅中翻滚的汤汁,倒是听林黎说起一件事来。
“昨日那只疯狗来了之后,没过多久齐王府便派了人来。”
“咱们后来一直在忙,属下倒忘了这件事,还是今儿回来时又见到门房小厮方才想起。”
这事萧珩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有些稀奇。
“齐王府?那可真是稀客。”
“自打本王出宫建府,将地方选在这离齐王府一街之隔的地界,这么久了,还从来没见过他们府上的人登门。”
“就连咱们府上,也鲜少去他们府上。”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萧珩将烫好的鹿肉沾上秘制酱料,放进口中,待嚼碎咽下才问:“可曾说有什么事吗?”
他略显迟疑地回忆:“可本王今日上朝时见到大皇兄,他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啊。”
“……”林黎也不太明白。
“门房小厮倒是说了,派来的人是齐王殿下的贴身侍卫高山,来了之后先说想见您,后来听说咱们府上出了事,便只问了两句。”
“说是齐王殿下听着动静不对,叫他来问问。”
“这叫什么话?”萧珩有些莫名其妙。
“咱们府上平日里动静也不少,就连本王当初重病昏迷,那么多日未曾清醒,他抢走了宫中所有的太医替他家世子看病,也没说着人来看看啊。”
“那可不?”林黎摇头。
“属下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想法,总不会那疯狗其实是他们弄来的吧?殿下可曾听说,人办坏事之后总会忍不住想回头看个究竟。”
“他们这等行径,还真像是来打探消息的。”
林黎撇撇嘴,在一旁的清水锅子里烫了片羊肉,待放冷了些才夹给黑风,害得团子和咪咪急得团团转。
萧珩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好笑。
“要不怎么说,本王这位大皇兄命不好,多少次了,他其实真的什么都没做,可却总是被迫受到牵连。”
“为什么?不过是因四个字‘不合时宜’罢了。”
“这疯狗的事,大约与他无关,”萧珩轻笑一声,“不过他派人来,应当也非只是问问这么简单,约莫是被咱们家的猫猫狗狗吵烦了吧。”
见林黎还有些不解,萧珩往后指了指:“昨日大雪,黑风和团子醒得早,在外疯了一天。”
“那边可是离他们府上更近。”
“这些天,大皇兄和三皇兄在朝堂上没少明争暗斗,估计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再被这般一吵,他能有什么好心情?”
林黎“啊”了一声,懂了。
齐王萧墨的确没有好心情,譬如现在。
正是用膳的时候,这段时间为表现出内心的哀痛,也未必比楚王萧辞更哀痛,他吃得很少。
可问题是他并非真的没胃口。
人就是这样,越饿越忍越想吃,因为吃不到就变得更加难忍。
本就不大好的心情愈发崩坏。
就见府中膳房端来了今日的膳食,就跟他要为萧衍和萧肃守孝似的,一水儿全是蔬菜,一块肉都瞧不见。
偏偏瑞王府香辣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锅子香远远飘散,疯狂攻击他的神经。
萧墨咬了一口白菜,终于忍不住摔了筷子:“做得什么玩意,难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