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安防之事不出差错,试院内环境、食宿等亦被安排得当,还有两名太医随时在旁待命。
如此众考官以邱大学士为首,便能稳稳当当为大梁择优挑选人才。
萧珩连着几日亲去现场,皆平安无事。
可此处虽平安,却不代表先前查出的春闱舞弊案就这么罢了。
若非有那场梦提前示警,即便是小心谨慎如萧珩,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届时万般无奈下满盘皆乱,就算他用尽全力力挽狂澜,恐怕也终究难逃厄运。
有谁能想到圣上钦定的主考竟在出题前先泄题?
又有谁会知晓城南小瓦巷中的一个普通士子,会是科举舞弊案最大的关键?
这件事虽被扼杀在最初阶段,可却依旧令人心惊。
究竟是谁说动了当朝大学士参与此事,又是利用何种渠道将考题泄出,买了考题的究竟有多少人,贩卖考题所得银两又去了何处。
这些无论哪一点,深究下去都可能挖出叫人震惊的内幕。
因此拿下的相关人等却并不少。
不过萧珩早已提前与吴尤打过招呼,又向梁帝说明自己的意图。
既要引蛇出洞,便不用急于一时。
试院之中忙忙碌碌,试院之外则肃穆庄严。
萧珩去看过几回后便没再近前打扰。
虽说他是主持此事之人,但萧辞和萧宁既已将这差事放在心上,做得也很好,他便没必要一直巡看。
一则看得多了,影响旁人正常办差。
二则也显得对他们的能力有所怀疑,反叫人生出逆反之心。
三则是因萧珩没多久便发现一个问题。
他若不在,这两位皇兄遇事并不会去询问同在现场的礼部尚书徐大人,而是直接商量着解决。
可他一去,他们俩便似找到了更加可靠的主心骨,完全没了思考的能力,只会满脸疑惑。
犹豫或茫然或纠结地问:“六弟,你说该当如何?”
萧珩虽知道该当如何,却实在不想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亲做决定。
尤其是那种——
太医带来的药不太够了怎么办?
有几位大人想要吃新鲜的鱼,可今日咱们并未准备鱼怎么办?
又或是原本安排好的禁军突然家中有事,想着回去一趟处理完了再回来,不知这能不能成?
邱大学士的家眷担心他年纪太大受不住,却又知晓不能随意耽误阅卷大事,便站在试院戒严之外既不进来也不肯走,该当如何处置。
如此这般稀奇古怪的问题。
萧珩是一个都不想再答。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便干脆寻了处最近的客栈住下。
既可于高处随时观察现场的情况,又不至于被两位皇兄给烦死。
林黎倒是提了几次想将府中的黑风和团子接来。
但考虑到两只奶狗毕竟还小,贸然换了环境可能难以适应,再加上万一它们——
尤其是黑风性子活泼,万一碰上怕狗或者厌狗的,难免惹出事端。
萧珩便不曾同意。
两只小狗虽不在身边,他们主仆倒也不曾闲着。
除了坐在顶层临窗的位置看着远处的动静,偶尔也去周围的铺子里逛一逛走一走,又或者去街边的酒楼尝尝新出的菜品。
有时还会叫随行的侍卫小厮去远些的六香斋买点心。
于是日子便这样看似平稳的一天天过去。
艳阳高照,又是个极好的天。
微风吹过时虽还带了几分凉意,但在温煦之中却更显得沁人心脾。
萧珩有些懒散地靠坐在临窗的软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视线则时不时落向试院的方向。
萧宁平日瞧着不着调,办事真正认真起来还是有些能力的。
明明是在京城之中试院门口,却愣是被他守出了军营的感觉。
一旁的林黎显然也颇有同感,正嘴巴不停地边嗑瓜子边道:“恭郡王殿下如今倒有了几分武将的模样了。”
萧珩闻言,淡淡瞥他一眼:“那他从前是什么模样?”
林黎斟酌了一下语言,想到了比较精确的形容词。
“莽夫。”
邻近试院,这条街上开着不少客栈。
萧珩为确保自身安全和视野开阔,选的这一家自然算是上乘。
又因是最顶层的雅间,便更加精致,隔音也好。
他们正常说话,声音并不会传到外面。
能被林黎这种莽夫中的莽夫评价为“莽夫”,他这位五皇兄可真够行的,从前在人前得是什么形象?
萧珩正要继续开口,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这倒是稀奇。
他临时换了话题:“外头怎么回事?”
早有在外守着的侍卫开门进来,到了跟前:“殿下,是几个此番参加春闱的举子喝多了酒,在楼下和掌柜的吵闹着非要上来。”
毕竟隔了三层楼,他们虽站在过道中,可楼下人多口杂实在有些听不清,唯有其中几个关键的词句比较清晰地落入耳中。
大概意思是知晓了,其中详情却不明。
萧珩微微擡起上身,又稍一用力坐起身来。
“这些天了,他们应当知道此处是本王住着,即便喝醉了酒不至于如此不知深浅。你们不要声张,先去听听究竟是什么事。”
林黎坐在一边,满脸好奇,手中的瓜子都不嗑了:“闹着要上来?做什么,疯了?”
萧珩主理春闱,这个时候与任何人都需减少接触,尽量避嫌。
此事便是平日里想着来拍马讨好之人都明白,他们身为参考举子却不管不顾径直上门,也不怕旁人说他们别有图谋。
不是疯了是什么。
那侍卫想想,本都已经准备退下了,闻言又回忆道:“是挺疯的,进来就胡乱嚷嚷,属下还听到他们提起主子了,似乎还说了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话。”
林黎一听就将手中的瓜子直接扔回了瓷碟之中,站起身来:“挑衅来的?还以为能一直安安稳稳到放榜呢,看来还是不成啊!”
他说罢,跃跃欲试道:“要不属下也去探探情况?”
“……”萧珩擡眸看看他,又看看那得了吩咐刚要退出去的侍卫,突然站起身来:“你等等。”
擡手将因躺着而变得凌乱的衣摆理好,他道:“本王亲自去看。”
雅间的大门刚被打开,下方嘈杂的声音便晃晃悠悠传了上来。
萧珩听不太清,索性带着林黎悄无声息又下了一层。
楼下众人群情激愤,几个士子面红耳赤。
根本没注意到楼上的动静。
“科举一事,乃是为我大梁选才,怎可这般儿戏?”
“堂堂礼郡王,他若真的问心无愧,还要叫你拦在此处做什么?你让开!你让不让?”
“不错,你不过是个客栈掌柜,你懂什么?”
“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啊!盛夏酷暑寒冬腊月,其中艰辛你根本不能理解,既不能理解,便不要参与,何以在此做拦路虎?”
“你让我们上去,这一切跟你无关!我等不过是手无寸铁,区区读书人而已,你可知理不辩不明?我等不要去问问,问问而已!”
“外间传闻如斯,难道还要我等装聋作哑不成?”
“人心不古矣!呜呼哀哉!”
“世道如此,吾等何以为继,悲兮痛兮!”
客栈掌柜的并几个小二手忙脚乱。
拦着这个拉那个,要么被指着鼻子痛骂不已,要么被没完没了的之乎者也包围。
先前那个说客栈掌柜什么都不懂的举子正要往前冲,刚巧被着急的小二推了一把,他顿时站立不稳,险些一屁股坐下。
这下简直如同捅了马蜂窝。
那人刚被扶着站好,便歪歪扭扭地叫嚷起来。
“你们,你们做什么?还动起手来了?此乃天下脚下皇城之中,你们胆敢随意对我等举人老爷动手!”
“不知好歹!有辱斯文!”
“你可知便是你这一下,便是要见官的罪过?”
那掌柜简直头疼:“各位老爷,你们真的喝多了,少说两句吧!”
又催不远处的几个小二:“快叫人拿醒酒汤来,他们此刻什么话都乱说,这若是等酒醒了,还不知如何后悔呢!”
“这都好不容易进京,春闱已毕,若是因此断送了前程,只怕往后连命都要因此丢了。”
“咱们可不能眼看着这等事发生在跟前。”
他倒是好心,但话音未落就又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
“谁喝多了?我们没喝多,清醒着呢!”
“不错,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大丈夫立于世,若是这点胆识都没有,还考什么科举做什么官?”
“你们让开,不要逼我等也做出有辱斯文之举!”
下方顿时又扭打成一团。
萧珩听了片刻,这才转过头:“如今外间有什么谣言,还与本王有关,本王自己怎么不知道?”
林黎瞪着眼。
别看他,他也不知道。
这段时日,他们关注的重点一直都在阅卷上,即便偶尔去街上走一走转一转,时间也不会太久。
何况他们出行,前后皆有人跟随。
旁人就算真的要传谣言,也断没有当着面便胡说八道的道理。
而礼郡王府侍卫的衣衫有显著特征,恐怕就算是那些侍卫单独出门时,那些人说闲话时也会特意避开。
虽有此一问,萧珩却并未过于纠结。
方才听到的不过寥寥数语,但其实不用多想,他也猜测到七七八八:“既是与科考有关,又这般义愤填膺,这是有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说。
自然也并未下楼亲自与那群醉鬼见面,而是转身上楼回了雅间。
外间的喧闹没有持续太久。
那群人酒劲上头时天不怕地不怕,哪怕皇帝都敢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