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羽,哥哥和华榆哥哥要出个差,要久一点。项瑶姐姐和唐书姐姐可能这段时间要往返什么的也不大方便。我和烨霖哥哥说好了,这几个月他会照顾你。”
从墓园驱车下来的路上,哥哥终于宣布了他下一阶段的计划。陆羽不是很意外,毕竟作为每天晚上都要去哥哥办公室写作业的编外人员,她早就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她记不清楚大家口中的那个名词,所以确认道:“是要去入市吗?”
“上市。”哥哥清晰地纠正了她,似乎知道她会追问一个是什么的问题,所以很快便做了一番通俗易懂的解释,“大概就是把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讲给更多的人听,然后拿到资源,让更多处在岚县昨天的地方实现岚县的今天。”
听起来有点拗口,但理清思路之后就知道是件有意义的事情,陆羽兀自点了点头,又想起哥哥公司里的人也对这件事也都很兴奋,所以便语重心长地给了句祝福:“嗯,哥哥加油!”
她答应地这么痛快好像让哥哥有点意外,所以哥哥先是随便嗯了两声,然后又把话题重新说了回去,强调了一下他要对她说这番话的初衷:“但是时间可能有点长,而且这段时间哥哥都不会在你身边。”
“没关系!烨霖哥哥也很好!”陆羽格外大度地挥了挥手,一方面,她是真的想让哥哥没什么后顾之忧地去做这件大好事;另一方面,在烨霖哥哥家不用听那么多婆婆妈妈,而且可以肆无忌惮地吃零食、打游戏和睡懒觉。所以,她已经在期待自己的小假期了。
哥哥趁着瞄后视镜的功夫给了她一个颇具威慑力的眼神,把她的小九九摸得门儿清:“陆羽,你给我好好学习把基础打牢,过了年就要转学去章顺了,到时候跟不上进度有你哭的。”
转学是哥哥做的第二件没有和她商量的事情。陆羽这次很有骨气地哭闹了一阵,得知这是和哥哥公司选址有关的重大事项后才妥协,带上了个经常回来看爸爸妈妈的条件,但她心里其实还是不情不愿的。所以今天又听到转学的事情后,她便撇了下嘴把脸扭到了窗外:“哥,为什么岚县现在已经这么好了,大家却还是要往章顺跑呀?”
她最近从书里学到了一个词叫“用脚投票”,所以已经可以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只是她不太懂,大家明明都在夸岚县美岚县好,但是却依然还是要依靠搬迁到章顺去实现下一阶段的目标。岚县到底要多好才能够比得上章顺,或者A城和C城呢?想到这里,陆羽感觉心里酸酸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实现岚县和章顺的均衡发展,仅靠我们一代人是做不到的。”哥哥先是念了句古文,但接着就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了,便换了副轻松的语气,“不过,你可以再和你的烨霖哥哥讨论讨论,看看怎么给岚县做人才引进。”
陆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立下了个“传承哥哥的衣钵、为岚县崛起而读书”的宏伟愿望,好好学习了3天,就成功被烨霖哥哥家的糖衣炮弹攻击地找不着北了……
快快乐乐地过了一个月,面对十分拿不出手的期中考试成绩时,陆羽开始慌了,连忙拜托烨霖哥哥帮她打掩护,试图抵挡老哥的疾风骤雨。
不过,烨霖哥哥总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一边揉着她的头发一边开着玩笑:“放心吧,你老哥每天在C城焦头烂额,暂时没功夫找你算账。”
这是陆羽第一次没有被烨霖哥哥的幽默逗笑,因为她整个人都有点懵。半晌才傻乎乎地复述了一遍信息,不知道在确认些什么:“哥哥……去C城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哥哥是去C城出差了啊!
所以,哥哥是去出差?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没工夫找她算账?还是……去找在C城的妹妹,然后不要她了?
是岚县不够好?还是章顺也入不了哥哥的法眼,所以他直接把票投给了这座新兴直辖市吗?
大脑昏昏沉沉理不出个头绪,等再接收到外界的声音时,便只听到了无比慌乱的:“诶诶诶,习习你别哭啊!”
烨霖哥哥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搞得不知所措,胡乱拍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其实考得没有很差的,都怪你老哥标准定太高,烨霖哥哥是站你这边的。你别哭了呀。”
烨霖哥哥的安慰有些驴唇不对马嘴,所以陆羽还是抽抽噎噎地:“烨霖……哥哥,我……我想给哥哥打电话……我……想听他亲口说……”
说他不要我了,说他烦我了,说他要去陪什么C城的妹妹然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撑得住,毕竟我已经是个14岁的大人了……
陆羽尝试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本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去任哥哥的去与留,但是电话接通,听到哥哥熟悉的嗓音后,她完全绷不住情绪,直接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才又能断断续续地说:“哥哥……我好想你……我……我好想你陪我过生日……每年……都有家里人陪我过生日的……今年我不想你缺席……”
“好想你”说到一半有点不好意思,陆羽连忙接了个后缀,变成了一个带了点撒娇意味的请求。哥哥对此毫无抵抗力,和她确认了一下时间就答应了,然后又让她把电话还给烨霖哥哥。
为防止烨霖哥哥被兴师问罪,陆羽在递电话回去的时候特意补充道:“烨霖哥哥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哥哥像是叹了口气,声音也严肃了一些:“那你就乖乖的,不要总是哭。”
那哥哥也要完完整整地从C城回来。陆羽有点赌气,本想这样顶句嘴,但是电话已经被交了出去,而且烨霖哥哥捧着电话走到了阳台,好像他们接下来的话要避开她不让她听似的。
不让她听她还非要听了,陆羽给自己找了好几件事情,在阳台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果然就捕捉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都这么风光地回母校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哈哈哈是吗?我就算啦,生活安逸暂时不想再去听一顿骂……不过警告你哈,别乐不思蜀啊。我们这边一家老小都等着陆总回来喂饭呢。行行行,早睡早睡。”
大部分信息陆羽解读不出,但是她明白“乐不思蜀”的含义,忽然心里就有点发冷,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脑海里闪过之后,她下了个诡异的决心:她总有一天要去C城看看,她要去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怪兽,能把哥哥整得……五迷三道的。
为此,陆羽郑重地把这个决心许到了她15岁的生日愿望里,然后,在生日结束的第五天,就成功收到了邀请函:“习习,烨霖哥哥这个元旦要去C城办件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说出这话的烨霖哥哥看上去有点奇怪,但是由于这句话信息量过大,所以陆羽暂时还没有办法去解读什么深意。而且她知道她得马上去C城,因为回来陪她过生日的哥哥更加奇怪!虽然他的穿着打扮还是柔软舒适的羊毛衫,但是身上却有股淡淡的香水味儿,而且一边陪她吹蜡烛一边还要心不在焉地看手机,让陆羽确信这个在C城的妹妹着实很不得。
陆羽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比如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很硬气地拍出DNA报告让对方把哥哥还给她。但如果对方也有DNA报告,那就只能讲讲自己的悲惨身世,求她把哥哥还给她。如果对方比她还要惨的话……
哥哥?什么哥哥?哥哥再见!
陆羽一下火车就把自己每天围着哥哥转的促狭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广场四周璀璨的霓虹灯让她目不暇接,车站对面的电子大屏幕美轮美奂,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一切都好像是她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场景。
只是最后,在这纷乱复杂的背景中,她还是把目光锁定到了哥哥身上:他穿着黑色长身大衣,系着她曾经送他的生日礼物,站在不远的地方气定神闲地讲着电话,风采卓然。陆羽忽然就有种莫名的骄傲,觉得如果妈妈看到今天的哥哥,会很开心地摸摸他的脸,叹一句:“我的宝贝真的长大了”。
哥哥挂断电话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刚刚遗世而独立的气质一扫而空,气冲冲地大步走来,面对她一个兴高采烈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冷哼了一声,完全不为所动地把目光转向临时监护人处:“戚烨霖,你带陆羽逃课?”
陆羽知恩图报,解救烨霖哥哥于水火之中:“没有逃课,上午的语文课我请假了,下午是班级联欢会。”
果然,哥哥被她这强词夺理的样子惹怒了,直接调转了火力:“好啊,这么会请假,让我来期待一下你期末考试能给我考几分?”一下就戳到她心虚的地方,她一瞬间就软了下去。
“陆煦,孩子出来玩两天你别天天考试考试的。”烨霖哥哥及时出来调停,话锋一转又玩味道,“还是说,我们来一趟打扰陆总叙旧了?”
这话好像也戳到了哥哥心虚的地方,因为哥哥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生硬地转了个话题,带他们上了出租车。
陆羽对此见怪不怪,反正两位哥哥总是会这样遮遮掩掩地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她一开始还会很好奇地问问,但被挡回来几次之后她就接受了这两个人神秘兮兮的日常。
不过,她很快发现,C城可以解答她的所有问题。这里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瓜田,她随时随地都能被塞上一口甜甜的瓜,而且是那种吃的时候格外痛快,但是吃完之后又有点害怕会被当事人灭口程度的劲爆……
比如,她终于见到了哥哥的女神。
就是那张在哥哥办公桌上的照片,陆羽第一次听唐书姐姐讲的时候还兴冲冲地跑过去端详了一番,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哥哥的女神并不是“爱丽儿”,而是……“居里夫人”。
因为每当她不好好写作业的时候都要被哥哥指着女神照片教育一番:“这位姐姐,把我们学校800米跑的纪录整整提高了10s,Y省高考理科状元,还当团支书服务同学。人家这是什么拼搏精神,你这才干了这么一会儿就累累累了?”让她烦不胜烦。
不过,真人版女神没有那么有压迫感。虽然面部的线条有点锋利,眼尾也是微微上扬,看上去没那么好接近,但是她瞳孔的颜色是那种很柔和的棕色,眼角一颗恰到好处的痣,看上去很是活泼灵动,和她说话的时候也很耐心,身上还香香的,反正陆羽可喜欢和女神姐姐贴贴了。
女神姐姐这么好,但自家哥哥却一点都不争气。对此,陆羽着实有点恨铁不成钢。
不过问题不大,所有困难的事情神明大人都会解决。这是陆羽从女神姐姐朋友身上学到的。
她一直都知道C城有个求姻缘很灵验的寺庙,叫春山寺。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喜欢的男孩子,最牵挂的异性大概就是周围的几个哥哥了。但是,当她把自己朴素的愿望分享给一楠姐姐的时候,对方显然有点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小羽,虽然我们是在求签,但是也要讲公序良俗的。”一楠姐姐如临大敌,很认真地修正了她的愿望,“无论是陆煦和戚烨霖永远在一起,还是陆煦和詹华榆永远在一起,我都愿意多给你加点儿香火钱的,但是……你要和他们三个永远在一起,我实在是……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陆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哥哥和小方姐姐在一起,烨霖哥哥和晴晴姐姐在一起,会违背……公序良俗吗?”
一楠姐姐显然更抓狂了,抱着自己的头鬼叫了一阵不容置喙地给她噤了声:“小羽,你明天一个愿望都不许许,额度归我了,我要许两个大帅哥!”
陆羽无奈地吐了下舌头,默默决定给项瑶姐姐许个大帅哥。
春山寺的神明大人果然很是灵验。对方不光听到了她正儿八经许出来的愿望,同时还听到了她在心里叫嚣着的愿望。因为哥哥再回家的时候,身上就多了点女神姐姐的味道,而且还说今年要接她一起去C城过年。
“是和小方姐姐一起吗!”陆羽兴冲冲地问道。
“你和唐书姐姐一起。”但哥哥回答得很冷漠,“我和你小方姐姐晚上要加班,不好打扰你睡觉。”
伴随着烨霖哥哥没忍住的笑声,陆羽的脸垮了一下,觉得小方姐姐真是疯了才会看上自家哥哥!
哥哥的安排总是中道崩殂,在小方姐姐的唆使下,最终是他们4个人一起过年。而且那年大年初一的清晨,陆羽发现了一点点加班的小秘密。
去洗手间的路上,她发现哥哥和小方姐姐一起挤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或许是因为冷,小方姐姐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光裸的脚踩在哥哥的大腿上取暖,穿着毛茸茸的白色睡衣,像是个小汤圆。哥哥则像是盛着这只小汤圆的大勺子,十分舒展地侧卧着,一只手搭在小方姐姐的腰上,另一只手放在头侧,绵长地呼吸着,唇角勾起,像是在做美梦似的。
陆羽看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原来,烨霖哥哥口中“哥哥在C城的妹妹”指的是小方姐姐。
怪不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总是有点微妙,像是认识了很久。
怪不得,他们会这样抱着睡觉,像是曾经度过的很平常的夜晚。
怪不得,小方姐姐会那么想知道她父母车祸的事情,一边怕她会难过似的说着“抱歉”,一边却在不停地追问哥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像是拼命地想要去确定一个精确的时间,来证明自己不是那个被惨遭抛弃的“C城妹妹”。
3年前的事改变了他们三个人一往无前的生活轨迹。
她失去了父母,哥哥为了来照顾她而失去了在C城的工作,而小方姐姐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就失去了哥哥。
但是最后,她得到了哥哥,哥哥得到了新的事业。只有小方姐姐,待在这光怪陆离但是陌生的C城,什么都没再得到……
“陆羽,之后的半年,哥哥可能经常要去出一下差。但是今年下半年,所有都会安定下来,哥哥会把小方姐姐接来章顺,我们一起生活。”
陆羽又想起来C城的飞机上,哥哥郑重其事的话。
她当时只顾着高兴,爽快地批了哥哥的出差请求,但是现在却没由来得很讨厌这样的安排。
哥哥在弥补自己曾经的缺席,但用的却是把小方姐姐手中仅剩的C城夺走的方式。就像哥哥曾经那么执着地想要弥补他在她生命里的缺席,却很是霸道地就把她仅有的名字给夺走了……
小方姐姐不是她。所以不出所料的,哥哥失败了,惨败的那种。
-------------------------------------
寒假作业要写一篇作文,题目叫《留下》。陆羽知道哥哥会看。她作文一向写得极好,哥哥从来都不用操心她什么成绩,只是想通过读她的作文来了解她的心理状况。
当年,她写了那篇《世上只有我自己》后,哥哥就被班主任老师请去喝茶了。之后的一个月对她百依百顺,用实际行动疯狂刷存在感,试图说明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之外,还有他一个会永远陪她长大的好哥哥。直到后来,她又写了篇《那一抹阳光》来讴歌伟大兄长爱,哥哥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哥哥总是幼稚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陆羽有点嫌弃。不过她也通过这件事学到了如何用作文来拿捏哥哥的情绪。所以这次,她打算写写关于自己改名字的心路历程,试图用点“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地点出自家哥哥的误区。
当初,她和一楠姐姐去春山寺的时候,路边的大师神秘兮兮地说要给她们两个算卦,一楠姐姐毫无防备地就把她们俩的名字报出来了。
大师掐指一算,对着一楠姐姐说了句:“你的姻缘就在今年。”让这位母单心花怒放地掏了一张毛爷爷。而她的年龄大概让大师无处下手,所以只能夸了她名字起得好,然后说了这样一段她听不懂的话。
“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后来,陆羽去网上查到了这段爻辞,忽然就同自己的新名字和解了。
命运让她从秦羽变成了陆羽,前者饱含着父母对她羽翼丰满、羽化登仙的美好成长祝福;而后者是哥哥激励她不要因为父母的事情而自暴自弃,似乎是想告诉她,她不是没人要的小孩,是“可用为仪”一般的吉祥。
所以,无论是秦羽还是陆羽,他们给她的都是最好的,只是从没有让她做过选择。
不过,好像人长大了就总会自以为是,强塞一些他们觉得好的东西给别人,让她把这些东西给留下来。
可是她总觉得有时候,己所欲之也不能强施于人。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留下的东西,位置满了,便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所以,她可以做哥哥的陆羽,小方姐姐或许也会和哥哥回家,可如果哥哥下次能提前和她们商量,然后大家再一起讨论什么东西该留下,什么东西可以被暂时丢掉的话,结局会变的不一样。
作文成稿的第三天,陆羽在自己的课桌边发现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她看了无数遍的,哥哥干净隽秀的字体:
“陆羽抱歉,哥哥之前没考虑过你的感受,以后不会这样了。不过,鸿鸟不属于土山,她短暂地落了一下,终究还是要渐渐地飞到水边去。所以,我可能再没有机会和她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