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崔云落x宋既明
明德帝继位一年后,下诏立一平民女子程氏为后,举国震惊。
这在大胤开国以来,还是头一次。
册封诏书颁布前,朝中重臣便纷纷上书反对,明德帝却一概置之不理,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架势。
彼时宋既明还是从阿芸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那日,魏琛邀他来府上喝酒,他只觉得奇怪,想不通魏琛怎么忽然便转了性。从前都得是他三番五次地“骚扰”,他才肯赴约一次,可这次他却主动相邀,怎么看都像是有古怪。
而这一切都在“无意间”听到阿芸对魏琛说“先帝当初打算为明德帝和崔姐姐定下的那桩婚事如今已不作数,崔伯父已打算为她另行择婿”的消息时得到了解释。
然而令他自己都觉得困惑的是,按理来说他本该装作未曾听到然后置之不理,可他却犹豫良久,最终忍不住问了出来。
看到阿芸在他问出那句话后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他便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无法再忽略心底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无法忽略得知明德帝不会按照先帝的意思迎娶崔云落时心中一瞬间生出的那点隐秘的雀跃和欢喜。
这一顿饭,宋既明吃得心不在焉,这还是他头一次没心情去品尝阿芸亲手做的佳肴,只因此刻他全部的心思已都用在了听阿芸讲崔侍郎中意的那些女婿人选上。
听着听着,他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将阿芸吓了一跳。
然而眨眼间的功夫她便反应了过来,却仍坏心眼地明知故问道:“宋大哥,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或是今日的菜色不合胃口?”
“没有”,宋既明脸色着实有些难看。
他深深看了阿芸一眼,留下一句“多谢弟妹”,便转身离去,甚至没顾得上与魏琛告辞。
离开秦府,宋既明没像来时那样坐着马车回府,反倒自己一个人孤身行在雪地里。
宋家的车夫狼狈地牵着马车追在他身后,劝了一路也没能将人劝上马车。
如今是隆冬,昨日午后刚下过一场大雪,如今深可没过脚背,他虽穿着狐裘大氅,却也不一会儿便冻得脸色发白,两条裤管的下缘也已湿透,可他却像毫无知觉一般无动于衷。
此刻他心底已成了一团乱麻,一缕缕情绪纠缠在一起,捆成了一个巨大的结,他怎么也理不清。
眼下他只想独自一人,好好静一静。
徒步走了一整条街,转过街角,他却忽然顿住了脚步,整个人都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面前少女一身火红的狐裘,立于一片纯白之中,面容清冷,静静地望着他,眼底却似乎藏了许多话。
宋既明垂下眼帘,嘴唇微动,声音有些低哑:“崔姑娘……是来寻阿芸的?天寒,你快进去吧,莫着了凉。”
说着,他擡脚便径直略过她,向她身后的方向走去,却被她叫住。
“宋既明”,少女眼底浮动着星星点点的水意,“我不寻阿芸。”
“我来找你。”
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眼神并没有看向她:“崔姑娘寻宋某,可有什么要紧事?”
“宋既明,今日是我叫阿芸寻你来的,我知道这样已是失礼,可我却仍然不甘心”,不知是因为太过寒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她说这话时,声音都在微微发着颤,却仍昂着头望向他,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如今整个东都的名门望族都知晓陛下要娶的另有他人,我已沦为所有人的笑柄。父亲要我嫁给他的门生,大理寺少卿季浮白。我今日来只想问问你,你当真对我……未曾有过半分动心么?”
宋既明诧异地擡眸,他有些不相信这是眼前的少女会说出的话,明明前次她还只敢借着酒兴同他道出自己的心意。
“我……”,对上少女那双澄澈如水、不掺杂半点杂质的眸子,他迟疑了。
他虽然已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中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却不敢作出回应。
他从前最是浪荡不羁,不爱受人管束,不爱富贵功名,只想做个悠游闲散的闲人,比起东都,他更愿意待在仪封,置几分薄产安闲度日。可他却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少女与这样的生活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嫡女,自幼便受尽宠爱,也只有待在那样的环境里,才能得到温养,否则便会如离开花房的花一般,凋谢枯萎。
他的迟疑落到少女眼中,变成了不忍拒绝的委婉。
当下,一串温热的、晶莹的清泪自她的眼尾轻轻滑落,她说:“我知道了,往后,我定再也不会纠缠,宋公子……大可放心。”
那声音轻不可闻,几乎是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便被卷入了风中,杳无踪迹。
不等宋既明作出反应,她便忽然擡起脚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少女火红的袍角在寒风中上下翻飞,留给他一个仓皇逃离的背影。
他心底忽然一阵揪痛,下意识想要出言挽留,可他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车夫,疲惫地招了招手:“走吧,我们回府。”
“宋伯伯,你可真坏,当时姨母该有多伤心呀!”小姑娘撅起花瓣色的粉唇,有些不满地瞪了宋既明一眼,替崔云落打抱不平。
宋既明看她一眼,并未生出恼意,只是轻笑着附和道:“是啊,宋伯伯也觉得自己过分。所以后来,才受到了惩罚。”
“什么惩罚?”明蕖闻言,眨巴眨巴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满心好奇。
她甚至还向前探了探身子,用行动来表明自己想要知道后续的心情是多么迫切。
宋既明正要说话,门外却忽然响起女子带笑的嗓音,正是崔云落:“然后呀,我便同那季家的公子定了亲事,他险些急疯了!”
今日明蕖来宋家寻她家阿栀,不想却来得不巧,阿栀被婆母带着一同出门去了,她便留这小丫头在府上待一会儿。
没成想这小鬼灵精,竟忽然心血来潮地要宋既明讲讲他们俩是如何在一起的,想来近来没少偷偷看阿芸那里的那些话本子。
“姨母!”小丫头见了她,连忙眼疾手快地跑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端着的那盘个个晶莹饱满的葡萄。
她如今又有了身孕,行动多有不便,明蕖这孩子虽然顽皮了些,但实则一直是极贴心的。
只是有一件,她与明琢那孩子一直都称呼她为姨母,称呼宋既明为伯父,竟是各论各的,任他们怎么纠正都不曾给改过来,也是奇怪。但终究也不过就是个称呼,无伤大雅,他们这些大人也便由着他们去了。
她刚要擡脚跨过门槛,背上便忽然多了一只宽大有力的手。
宋既明小心翼翼地一手托住她的脊背,一手扶住她的手臂,既怕过于用力伤了她,又怕力道不够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及时护住她,十足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崔云落看了只觉得好笑:“你不必如此紧张,这孩子都是第二胎了,轻重我自己都晓得,不会出什么事的。”
宋既明却没有丝毫放松,仍旧是那副再谨慎不过的模样,道:“那也不行,终究还是小心些的好。”
待她安稳地坐到椅子上,宋既明才轻轻松了口气。明蕖立刻跟着爬到她右手边的座椅上,两条小短腿轻快地晃起来:“姨母,你还没说完呢,之后呢?之后宋伯伯是怎么说服崔爷爷同意你们的婚事的呀?”
看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崔云落只觉得好笑。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竟就对这些这般感兴趣,现在的小家伙可真是了不得。
崔云落没有接着便回答她的问题,反倒俯下身来,笑意盈盈地问:“阿蕖,你如此追问,莫不是对成婚一事有些兴趣?那你瞧我家阿潭如何,不若我同你阿娘说说,将来让你嫁与阿潭如何?如此,往后姨母便能日日见到我们阿蕖了,可好啊?”
小姑娘闻言却顿时轻哼一声,撇过头去:“才不要呢,阿潭他讨厌!非得和哥哥一样,日日管着我。”
崔云落一怔,宋既明对视一眼,顿时哄然而笑。
没想到阿潭在她面前竟然如此不受待见。
“姨母,你别笑话我,我还要听你讲!”小姑娘气呼呼的,白嫩的小脸都鼓成了个包子,却仍没忘却初衷。
崔云落无奈地轻笑:“好,给你讲,姨母这就给你讲。”
那日回去后,宋既明一整夜左思右想、夜不能寐,一闭上眼,脑中全是少女眼角坠着的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