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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崔云落也不知自己是怎的,莫名其妙便醉了。

阿芸命人呈上来的饭菜里,还带了一小坛梅子酒。那酒是去岁阿芸用从行商那里买来的刚采摘下的青梅酿成的。北方虽也有青梅,但终归不如南方的梅子那般饱满。

做这酒需得将个大又圆满的青梅一颗颗挑去果蒂,以免酿酒时果蒂混在其中烂掉,沾染了酒气,让其变得混浊。这一步,阿芸足足耗了近两个时辰。

紧接着需将剔干净了的青梅洗净,然后放入盐水中浸着,如此才可祛除其中涩味,只留下清甜之味。

剩下那步便简单许多,只要将适量的梅子放进瓮中,再灌以买来的米酒,填入冰糖密封。

只是阿芸这酒又有些许不同,她是拿这当果汁来喝的,故而其中还放进了些许梅肉和今冬采下洗净晾晒后的梅瓣。

如此一来,这酒便不仅微酸清甜果香绵软,更有梅肉与众不同的口感和梅瓣清雅怡人的淡香。

起先酿这酒便就是因着阿芸自己嘴馋,后来连她自己最后也仅得三瓮,自然平日里跟当宝贝似的,就连她自己都不舍得喝,一次只小酌一两盅过个嘴瘾。

今日能匀出一小坛给他们三人尝一尝已很是不错了。

早在一盏茶之前,宋如瑛便已醉倒在了桌上,而那果酒她仅仅只是饮了半杯。宋夫人管教颇严,宋如瑛还从未曾饮过酒,但宋既明自己却是个海量,所以他自然未曾料想到自己的胞妹竟然会酒量这般差。而待他发现时,宋如瑛已“扑通”一声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了。

他本想为宋如瑛的失礼向崔云落倒声对不住,可没想到一擡头却见眼前的女孩儿亦是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那眼神也显得有些迷离,沁出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发着黑曜石般乌亮的光。

显然,她同宋如瑛一样,也已是醉了——只是好在醉得没有她那样彻底。

崔云落定定地侧头看了宋既明半晌,似乎在确认他到底是谁,神色极其认真。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拊掌而笑,笑得仿佛三月里初初盛开的花:“你,你是宋既明,我……认得你!”

宋既明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出乎意料的可爱,且眼下这屋内尚还清醒的人仅剩了他一个,故而也不像方才那般拘着,反而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是,崔姑娘认得在下,在下深感荣幸。”

“唔……那你猜,我是何时认识你的?”

“自然是在仪封。”实则他已记不清第一次见崔云落时是什么情景了,约莫也只是在自家门前匆匆一瞥、打了个照面。

不曾想他话音刚落,眼前的小姑娘却忽而出乎他意料地果断反驳道:“不对!不是仪封,是东都!”

“东都?”他错愕地擡眸。

小姑娘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露出一个圆圆的发尖,叫人瞧了莫名有些心软。

即便醉了,她依旧怏怏不乐地道:“果然……你都不记得了,只有,只有我还记得。”

因她此刻有些熏染,所以说话时口齿并不像平日里那样清楚,也没有那般清亮,可这般含混不清的腔调却软糯可爱,像素日里竖着满身尖刺的刺猬忽然翻出了白嫩的肚皮。

她在东都从来都是像其他世家女子一般言行举止皆妥帖守礼,规矩懂事,与在仪封时的随心任性、恣意自在简直判若两人,可即便宋既明一向见到的都是前者,也不妨碍他清楚眼前这个小姑娘内里应当是什么样的性子——她那双灵动且透着不安分的眸子,从来都与旁人不同。

所以眼下她这般全然乖顺的模样,应当实在少见,宋既明的目光不由多停留了片刻。

等他意识到她话里的内容、困惑不已地想要问个清楚时,却见她忽然起身,跌跌撞撞推开两扇木槅直直地走到了阑干边上。

酒楼外是熙熙攘攘的车马人群,一眼瞧过去,个个似只有米粒大小。

为了方便赏景,此处的阑干修建得仅有半人高,且从阑干处到屋檐,无一处遮挡,依她此刻的状态,独自一人站在此处实在有些危险。

宋既明连忙起身跟上来,然而才走到她身侧,便忽然见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望过来,眼神湿漉漉的,像被人随手丢弃在街尾的猫儿:“我不想被指婚给……六皇子……我,我不认识他、不心悦他,为何……为何姑母要这么对我?她、她不是素来最疼爱我了吗?为何如今却舍得那我的亲事做谋算?”

先前她得知在这桩婚事多半是宁妃手笔时,她曾在阿芸面前表现得十分从容镇定,似乎格外能体谅宁妃的苦衷,也并未因此而多么难过。可又怎会真是如此?她只是怕阿芸更为她担心,所以强作镇静,实则直到如今都不能释怀。

从前姑母对她有多疼爱,她知道时就有多难以置信。

那可是她的姑母啊,是那个曾经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婕妤时便会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不合时宜地去求见陛下,只为请太医替染了急症的她去府上看诊的姑母啊。

这份郁结她压在心底许久,却因今日的几杯酒而终于宣泄了出来。

她此刻并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但也因此,才能所做所为全凭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