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东都地价一贯奇高,有些官阶较低、俸禄较少又并非世代累居东都的官员甚至还要靠租赁宅院才有宅邸可以栖身。而宋员外本也是靠科举才走上仕途的寒门士子,自然在东都没有什么房产。
即便后来他官至正五品,也只能买下一个三进的普通宅院,要想多宽敞气派显然是不可能的。幸而后来他与宋夫人成婚后,永宁伯给次女陪送了不少嫁妆,后来宋夫人便将原先的宅院卖了又添钱买了座新的宅邸。
如此不易才得来的宅子,前去仪封之时宋夫人自然是舍不得卖的,更想着将来若是再回东都还得回来住着,所以还专门留了人看顾。果不其然,他们一家在仪封待了四五年的光景便回来了,也多亏了宋夫人当年想的如此周到,否则一家人恐怕真的要拖家带口地去住客店了。
宋员外一行人一到东都,宋夫人便带着儿女一起回了宋家。此刻宋既明去的方向,便是宋家在善安坊的府邸。
自上了马车,崔云落便一直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阿芸心下对先前的猜测愈发肯定了几分。今日自宋既明同她解释完他为何与崔姐姐相识后,崔姐姐便一直有些低落,想来是对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有过几面之缘”有些介怀。
正当阿芸思索该如何委婉而又不动声色地劝慰几句时,崔云落却忽然抿了抿唇、有些难为情地问:“阿芸,你可知……宋公子是何时回东都的?”
“唔”,阿芸略略思索了一瞬,道:“应当是去年秋天?我听魏琛说他与宋夫人和宋家姑娘先来的,似乎是要为外祖母永宁伯府的老夫人祝寿。宋员外和他兄嫂、侄儿都是元日前几日才进京,且魏琛还告诉我说宋家大哥此番是回京任职的,想来日后宋家便会一直留在东都了吧。”
“永宁伯府老夫人寿宴?”
听到此处,崔云落将这几个字在口中缓缓咀嚼了一遍,一时间看着前头挂着的车帘愣愣出神。
她心头堵了一口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原来他是永宁伯府老夫人的外孙,那想必那日老夫人寿宴他定然是在等吧?可她却因怕母亲又借故为她引见一些京中年轻的世家子弟而称病婉拒,只让母亲一人去了。否则那日她就该见到他的,说不定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
可是——
她忽而又想起今日他说他们只有过几面之缘,于是这念头又散了。想必即便是见到了,他也只会对自己笑笑而后便转身利落地离开吧?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开口同阿芸说一说。
她道:“阿芸,你知道吗?其实我同宋公子并非只是像他说的那样仅有数面之缘,我……我从很早之前便认识他了。只是那时我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那是舅舅被贬至仪封之后,她从舅舅家小住回来却在京郊遇上了一伙贼寇。
他们起初只是想抢夺财物,可后来见她坐在马车里便动了歪心思,想将她掳去。而那次她身边带的护卫并不多,只有七八人,自然难敌一伙经验丰富的贼人。
就在她心生绝望之时,宋既明正巧路过那里,却毫不迟疑地选择出手相助。
后来想想那日他穿的劲装和肩上背着的弓箭以及身后随从的马上那些扎好的麻袋,彼时他大约是刚从郊外的猎场打猎回来。
她那日的运气真是好,倘或他再早一步或晚一步,她大约都是活不成了。
那日仿佛从天而降的宋既明,于她而言简直就像天神一般。所以即便后来她再次在仪封遇见他,知道他是县里宋员外的次子,也知道他为人浪荡不羁、身边从不缺红粉佳人,却仍然对那一日救她于水火的那个少年念念不忘。
听完这些,阿芸一时间十分诧异。
没想到崔姐姐和宋大哥之间还有这般渊源。她更没想到以崔姐姐的性子,如此爱慕一个人却会选择憋在肚子里不向任何人吐露,她还以为她会和其他闺阁女子不同,爽快地坦诚心意然后直接追求呢。
阿芸抿了抿唇,还是有些不解:“可是……崔姐姐,若是如此那为何崔伯母这两年提及你的婚事、让你与那些世家子弟相看时你却不告诉她呢?崔伯母如此疼爱你,想来也不忍心看你明明有所爱之人却不能得偿所愿的。”
“阿芸,你不懂。崔家在东都也算显赫,但就是因为太过显赫所以我与他才更加不可能。崔家如今的风光全靠世代累积,且越是风光便约需要小心经营,所以不论是当初的姑母还是如今的我,我们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爹娘疼我、宠我,或许也因此而私心里想让我嫁一个自己欢喜的人,可实际上就连他们也没办法全然决定我的婚事。所以当我知道他家世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和他……是没那种可能的。我如今不愿意听从我娘的话去相看、去议亲,只是任性地想再多拖几年而已。”
崔云落深知她如今年已十九,即便东都有身份的贵女大多都比平民女子出嫁的年纪更晚些,她也已经算晚的了。所以从她回东都起,崔夫人便私下里打听各家子弟。就算宁妃没有起念让她嫁给六皇子,想来她离定下亲事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而她说那番话时,简直通透得让人心疼。
“即使……宋家大哥如今已官至正四品佥都御史,也不行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长长的睫羽轻颤了颤,似被雨水打得左右摇动的花枝,脆弱可怜。
倘若如今升至佥都御史的是宋既明本人,大约还能试上一试。可宋既明素来自由浪荡惯了,于仕途本就无意执着,他当初读书甚至都是被逼无奈,如今打着来书院求学的幌子更多的也是为了与魏琛在一处。
若说他多少有些兴趣且擅长的,大约弓马骑射还算得上一样。他还跟宋员外提过要从军,被驳回后也便作罢了,这兴趣自然也并没有多么浓烈。
宋家大哥曾经便直言,他这般性子实则最适合出家去做和尚——无一事执着,无一事用心。
当真是心无挂碍。
宋既明闻言却只是浑笑两声,道∶“大哥,这可不行!出家人不可食荤腥,那我这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趣味。”
险些气得宋员外一个仰倒。
这样的性子,要他能挣出几分功名简直比登天还难。即便他有意求娶崔云落,崔家又怎么能看得上。
阿芸一路思索,临下马车时却倏然转过头来对崔云落正色道:“崔姐姐,我还是觉得你需得试一试,说不定宋大哥会对你产生情意呢?且他也算是官宦子弟,能蒙父荫,无需走科举一途便可授官任职。万一他虽然无意科举但却颇有实干,不出一两年便能有些实绩,受到朝廷重用,让崔家青眼了呢?”
“这……”
阿芸如此一说,崔云落竟真的有几分动摇。虽然理智告诉她这种可能简直微乎其微,不亚于自欺欺人,可是万一呢?万一上天真的又眷顾了她一次,就像当初她于绝望之中等来了宋既明一样,她真的能得偿所愿呢?
“崔姐姐,倘若你连尝试都不尝试便顺从了家里了安排,嫁给一个素未谋面、毫不了解的人,你难道不会觉得遗憾、来日不会后悔吗?”
倒不如试一试,若是不成也好彻底死心,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这是阿芸没说出口的话,崔云落却接着她的话便想到了。
是啊,若是不成她也好彻底死心了,总好过日后每每想起此事都备感煎熬。
马车停在坊门口,阿芸从车上下来,才转身要走,车帘却突然被掀开。
崔云落从马车内探出身来,眉眼弯弯,脸上终于有了多日未曾显露过的明媚笑意:“阿芸,我想明白了,多谢你。”
阿芸暗暗松了一口气,亦笑着同她摆了摆手。而后她提起裙摆,转身朝坊里走去。
宋既明:我和我的摆烂前半生~( ̄▽ ̄~)~
注:古代乡试其实也是三场,每场考试时间为三天三夜,合计九天。文中因为时间节点的需要,所以更改了一下设定,宝子们千万不要被误导呀(拜谢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