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部落大祭司(12)
阿襄闭了闭眼,问道:“这便是您当年执意让女人上战场的原因吗?”
不是作为大巫医和部落的精神图腾,而是真正像一位战士一样,挥舞矛戈,身披龟甲,将敌人阻拦在疆土之外。
徽昭轻轻一笑,思绪渐渐飘回到几十年前:“我当年于华胥之渚谋夺族长之位,靠的可不是天地神旨,更不是大巫祝的威信。”
她布局三年,一步步笼络族人,尤其是部落里的女人。三百女战士将部落围得水泄不通,这才是她谋权的根基。
“女人想要真正立足,便不能只靠礼制和神权崇拜,那比九鼎还要坚不可摧,却也比空中楼阁还要缥缈。军队才是既看得见,也摸得着的力量。”
徽昭深深望进阿襄眼底,道:“女兵不可废。阿襄,女人绝不能放弃对军队力量的掌控和渗透。倘若他日变故横生,这会是女人最牢固的一道盾牌。”
阿襄默默攥紧了那块铜牌,涩声应是。
徽昭笑了笑,忽然开口考校自己的继任者。她从天地起源问到凡人苦乐,又从宇宙洪荒问到律法文字。
她一字一字地问,阿襄一句一句地答,一如这几十年间,她们共同度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最后的最后,徽昭温声道:“阿襄,再唤我一次‘大巫祝’吧。”
她贵为泰皇,数万人俯拜于地,尊她为青帝人皇,甚至将她与女娲、伏羲二圣相提并论。
她一生的事迹被记录在龟甲兽骨上、铜器陶器上,却无人肯唤她一声“族长”,抑或一声“大巫祝”。
但那是徽昭在这个世界的初心。
那是原主的初心。
两日之后,徽昭如她对阿襄所说一般,于华山之阳举办祭祀大典,禅位于阿襄。
年迈的青帝缓步拾阶而上,面容隐藏在袅袅云烟之下,看不真切。她的声线别具一番深重威仪,响彻这一方天地。
她缓声宣读祭文祷词,敬奉天地先祖,又回身对众人扬声宣告。
“木者,五行之始也。五行相生,火德帝世,自我之后,当尊华胥姒襄为赤帝。”
她将手中象征天下共主的斧钺递给阿襄,一字一句历历凛凛,闻者无不惊动。
“天地之初,始母神女娲抟土造人,一日中七十化变,圣德至大。万物众生,当奉女娲为华夏地母,兼福佑社稷之正神。”
“女子诞育子嗣,生而有创生之伟力,可堪比肩始母神。九九人皇,非女子不可立。”
无人敢放异声。或者说,他们早便习惯了被女人领导。
这是徽昭执政积威的数十年间,大荒九州深入脑髓的教化与规训。
她的声音穿透云霄,如洪钟大吕,重重敲击在万民心头。阿襄却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阿襄强忍悲意,从她手中接过斧钺,回身面向众人,高声道:“天下为母,天地神鬼在上,当佑我华夏万岁千秋,亘古不绝!”
她话音刚落,众人的喝彩声便响彻华山之阳,声波凝聚成浪,一浪又一浪向山下回荡。
文明的火种被一代代人继承发扬,薪火相传,永不断绝。
那日祭祀大典之后,徽昭便悄悄离开了华胥之渚。
她临走时没有通知任何人,除了一根木杖什么也没有带,独自踏上了前往不周山的路。
几十年前,她曾在不周山祭神台惩戒灵山四巫,为原主讨回公道。自那以后,她冥冥之中便有一种预感,不周山巅藏着原主最后的执念与影子。
那也是她为自己选定的长眠之地。
从六道、文字到人皇继任者的选定,女人立足在文明和军政的掌心上,已经彻底拥有了执掌斧钺的权力。潜濡默化,日久年深,徽昭不知道她们最终能走到哪一步,但绝不会比她预想中更坏。
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身后万年,在乎后人。
阿襄继任后的十几年里,时常便会想到徽昭生前教导她的话。
天下既定,各种问题随即接踵而至。九州智者大贤夜以继日地研究河图、洛书,太极、八卦渐渐成型,神权崇拜被一次次建立又重翻,君权和人权逐渐在历史舞台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是她继任人皇前不曾看到的隐患和风景。
她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徽昭会说礼制和神权崇拜是比九鼎还要坚不可摧,却比空中楼阁还要缥缈的东西。
在禅让大典的前两天,徽昭将阿襄召到山洞,曾对她说:“世有天皇,有地皇,我为泰皇。三皇者,泰皇最贵。”
人皇再重,如何重得过皇天后土,天地神鬼?
阿襄当时不解其意,等她真正站到这个位置,却一点点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意。
天、地、人事,三者孰急?
人事最急,人事最重。
那是阿襄继任人皇的第十九个年头。某天她从梦中醒来,忽然便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
她选定的继承人是南荒有昭氏女首领的长女,姓风名樾,对内政外交很有一套。